第三十六章 可能與世作津梁(四)

“韓岡已經啟程去襄陽了?”

王廓點了點頭,算是對他父親問題的回答。

京西路轉運使的行動並不是秘密,尤其是前些天,洛陽的府漕之爭受到了京城眾多官員的關注,那件事的結果關系到眼下的新舊黨爭,甚至有可能影響到未來的政局發展。不過韓岡退讓之後,卻把文彥博推進了坑裏。越來越多的人不值文彥博的所作所為,轉而支持韓岡。

“這一招以退為進做得好。”王韶一拍交椅扶手,忍不住贊道:“韓玉昆的手段果然厲害。”

王廓望著自己的父親,心中有著無奈,低頭再次提醒,“大人,行禮已經收好了。”

王韶狠狠地瞥了長子一眼,“急什麽?天子派人來催了不成?”

“……”王廓沉默了下去。

王韶去職,王家南下,天子的確沒有派人來催。但王韶算是因罪而離,眼下當然只有越快離開京城越好,這樣才能向天子表明自己知錯、誠心誠意接受處罰,願意就此改過的態度。

王韶瞥了眼欲言又止的長子,甚是不滿地冷哼了一聲。但他隨即又苦笑地搖起頭來:“實在太大意了。”

王韶想不到為了一個參知政事的位置,章惇竟然聯絡了蔡確——也許還有呂惠卿。蔡確也的確不負他剛剛闖下的名,一封彈章,便讓王韶不得不引罪請辭。

別的罪名還好說,以天子現在打算穩定朝局的想法,西府應該在短時間內不會變動。可換成是引用鄉裏私人的罪名,天子卻難以忍受這樣的樞密副使。如果將自己再留下去,天子恐怕也會擔心自己會將更多的國家公器,當成是私人授受的工具。

沒有在第一時間對彈劾加以駁斥,也沒有在第一時間以退為進的請辭,耽擱了時間,自己眼下黯然出京的結局,便已經注定。

“便宜了章惇!”站在後院的兩層小樓樓上,王韶冷眼望著不遠處的章府,心中憤恨不已,“便宜此輩小人!”

……

“蔡確那廝決不饒他!”

擋在前頭的攔路石,被禦史中丞像樹上的鳥兒一般,一記準確有效地射擊,便給擊落了下來,可章惇卻沒有任何歡喜之情。

章惇的二弟章愷當然知道他的兄長為何而憤怒,蔡確的這一封彈章根本不像是外界所說,是得自章惇的授意,而是他的獨斷獨行。

眼下政事堂中只有一相一參,章惇當然也想能轉任東府。但他並沒有想過通過陷害王韶而將機會搶到手,甚至都沒想過這一次能有機會轉任政事堂中。

呂惠卿在政事堂裏做著參知政事,自己想與他做同僚,第一個出來反對的很可能就這一位呂吉甫。而且新黨之中,也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來控制樞密院,章惇一時間根本離不開西府。

可蔡確的行動,就讓他成為了眾矢之的,讓王韶變得怨恨自己,要不然以他跟韓岡的交情,與王韶維持著良好以上的關系,是章惇的不二選擇。

“會不會是呂吉甫授意?”章愷問道。他剛剛送了父親章俞上京,哪裏能想到轉眼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這一幕。作為章惇之弟,章愷還是比較清楚如今朝堂上的局面,還有他的兄長所站立的位置。

“不至於。雖說蔡確往往受人之命,但呂惠卿還不至於用這等手法來陷害為兄。”章惇搖搖頭,沉聲道:“他沒空!”

呂惠卿如今正緊鑼密鼓地籌備手實法,打算仿效當年的王安石,通過推行新的政策,從而乘勢擴大自己的權力範圍。這樣的情況下,呂惠卿可不會節外生枝,暗地裏來黑章惇一手。章惇能進政事堂的幾率太小,而用這等策略,也只是王韶倒黴,章惇不過是壞了些名聲罷了。而眼下要是與章惇再鬧翻了,呂惠卿還有幾個人能作為他的助手?他現在的目標可是王珪。

面對呂惠卿這些日子來的咄咄逼人,作為東府之長的王珪則什麽也沒做,每天上朝都是對天子的吩咐唯唯諾諾,不斷地重復著“取聖旨”、“領聖旨”、“已得聖旨”這三句話,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不過當了一個月的宰相,就已經落下了一個“三旨相公”的雅號。

在政事堂中只剩這樣的一個宰相的時候,不論換做是誰來做參知政事,都會忍不住設法取得更大的權力,呂惠卿自然也是無暇分心於他事。

不過呂惠卿準備使用的手段卻讓章惇覺得並不合適。只是眼下的政局,讓章惇無法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他還沒做好在新黨中另立山頭的準備。加上蔡確的背後一刀,使得章惇眼下只能保持著沉默,遠離政事堂中的一池渾水。

章惇頭疼得要命,眼下的局勢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推開窗戶,初夏的夜風便湧了進來。章惇從崇仁坊中望向皇城的位置,夜色下的皇城城墻,映襯著墻頭上的一排暗弱的燈光,顯得分外幽暗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