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可能與世作津梁(四)(第2/2頁)

做了十一年的皇帝,趙頊的心思越發得幽深起來,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就像是夜色下的皇城,明明是看得見,但仔細瞧過去,細節之處卻是一片模糊。

天子到底想要做什麽?

沒人能明白。

……

洛陽現在風平浪靜。

韓岡和文彥博之前的一番紛爭,在韓岡的退讓之下,似乎是平息了下來。加上韓岡的南下退避,看起來京西路是沒有問題了,更不會影響到趙頊始終記掛在心上的襄漢漕渠。

只是趙頊依然覺得文彥博心胸狹隘是整件事的禍源,但也有為韓岡的心機而感到驚訝。趙頊也不是蠢人,童貫回來之後,盡管趙頊只聽了他復述的一幹細節,但趙頊卻能看得出來,韓岡在受辱之後的舉動,是這位年輕的都轉運使不見血卻依然狠辣的報復。

“真不簡單啊。”

趙頊想著。文彥博三朝元老,一點錯處就給韓岡抓到。而韓岡的反擊,完全是借勢壓人,讓文彥博空有權勢和人脈,卻拿他無能為力。

且除了聲名之外,眼下文彥博也已經為兒子文及甫事涉幹請一事,上書請罪。不論文及甫最後怎麽判,文彥博也只有請辭一條路可走。而韓岡,則是帶著洛陽城中博來的好名聲,施施然南下襄陽。看他的樣子,似乎就是想在襄陽將京西路漕司的治所給定下,而在他遠離了洛陽之後,文彥博乃至他的繼承者,更是得配合韓岡的工作,否則就是名聲上的大問題。

“韓岡心術難測,還是放在京城之外十幾年,好好看清楚他這個人。”方才就是曹氏提起了有關韓岡的話題,眼下則是更進一步地提醒趙頊,“不要太早讓他入京,更不能讓他過早晉身兩府。”

韓岡並非純臣。對於這一點,趙頊並不感到訝異。

能在千萬人中成為為數寥寥的進士,能在幾萬名官員組成的官場中熬出頭的大臣,當然不會有只知忠心事上、不知陰謀詭計的愚直臣子。而韓岡更是朝臣中的佼佼者,哪有輸人的道理。

“娘娘放心,兒臣明白。”趙頊恭聲說著。心裏卻在想著,韓岡若是在襄漢漕渠上立了功,日後再安排他去河北,將黃河大堤給休整一番。無論如何,這一次,趙頊都不會將韓岡太早納入京中。

韓岡一直以來,都是才幹智術而著稱於世,他當然不簡單。如果放在朝堂之中,恐怕不論是什麽位置,都能交出一份讓人不得不驚嘆的答卷。只要與朝中的其他臣子做一下對比,就能逼得趙頊不得不提拔於他。甚至短時間內,就連通向兩府的道路都能為他而打開。以韓岡的年紀和才幹來說,一旦身登兩府,日後權傾朝野,甚至能遠勝韓琦。

不過將他放在京城之外,讓他不斷地在各路各州間調動,既不會浪費他的才能,也能壓得下他的聲望。讓他攢個一二十年名望再入京城,日後如同其嶽父一般為國出力,流傳到後世,說起來也算是一樁美談。

曹氏擡頭,已經昏花的雙眼,看著成熟起來的趙頊。要不是因為這名孫兒的居中轉圜,當年真的想與那個不孝子拼個魚死網破。不過當年些許紛爭早已成為陳年舊事,曹氏也都拋到了腦後,現在她所關心的,只有大宋的江山。

“也是老身多說了,看來官家已是早有定見。”

趙頊腰彎了下來:“兒臣年輕識淺,還有許多地方需要娘娘的提點。”

曹氏笑了一笑,眼中卻沒有多少笑意。她的這位孫子,坐在大慶殿中的禦榻上時,已經越來越老練成熟,不復當年的青稚。就像他過去堅持新法一樣,如今他對朝政的處置依然是全憑本心。眼下也就是跟自己一個想法才會如此暢快地點頭受教,換做是其他事,不是陽奉陰違,就是婉言拒絕,甚至是忿而爭辯。

在王安石之後,再也沒有能左右天子的朝臣,並不是一件壞事,曹氏也算是能放下一點心,在宮中好好地休息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