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豈與群蟻爭毫芒(一)

“自從三川口、好水川和定川寨三次大敗之後,我西軍上下厲兵秣馬三十載,才有了如今的強勢。西夏國勢日蹙,而西軍的強悍,天南地北都有明證。”

種建中記得自己幼年時,時常能聽到祖父壯志難酬的嘆息。但如今的西軍南征北戰的累累功勛,已絕不下於開國之初,跟隨太祖南征北戰的那一支號稱大梁精兵甲天下的十萬禁軍。

把玩著手上的茶盞,種建中眼神中有著積郁百年的深沉,“已經差不多是時候了,該跟黨項人做個了解了。為了種家這一三代宏願,我們可是等得太久了。”

種家連著三代都投入對西夏的作戰之中,王舜臣只要想到這樣的種家,耳畔便隨之響起了回蕩了上百年的金戈鐵馬。眼下是最好的機會,有著最大的把握,如此千載難逢的良機竟然還有人從中阻撓:“連小範老子【範仲淹】的兒子都得罪了,當然不能再等。”

就是方才王舜臣和種建中所說的,他們跟範仲淹的兒子範純仁鬧翻了,現在已經將其調離了環慶路。

範純仁知慶州、兼環慶經略,而種詁是環州知州,正是其屬下。去年年初,種詁將一批犯了法的熟蕃發配南方,卻是在慶州被攔了一下來。範純仁以此等熟犯罪行查無實據為由,將他們送到寧州羈押起來,而寧州知州史籍,卻是範純仁大力舉薦的人選。

表面上看,這僅僅是一場普通的官場上的權力爭鬥而已。但本質上,種家和範純仁之間其實完全是理念之爭。當年種諤曾經被人舉薦為秦鳳都監,範純仁言其不便。對於開疆拓土的看法,種家和範純仁截然相反。

當初元昊猖獗,範仲淹曾為慶州知州,在當地甚有威名,趙頊以範純仁知慶州,便是這個緣故。但範純仁在廷對時曾推卻道,“陛下若使修繕城壘,愛養百姓,臣策疲駑不敢有辭。若使臣開拓封疆,侵攘夷狄,非臣所長,願別擇才帥。”不過趙頊還硬是將範純仁調來了慶州。

範純仁有著這樣的態度,自然與種詁和種諤不合,種家諸子皆在邊境為官為將,與範純仁的一幹政敵聯手起來,將他給趕走了。雖然這一過程中也賠了個種詁進去,但少了束手束腳的擋路石,其實對整體的計劃還是有利的。

“攘外必先……安內。”王舜臣也不知從哪裏聽說過這句成語,“環慶內部算是安靖了,眼下可以往外看。興慶府裏的細作應該為數不少了。”

“分量最重的還是漢人。西賊軍中是有漢人的……朝堂中也有。”種建中冷然一笑,“黨項猖獗時,他們為黨項人做著走馬狗,領頭南侵。但到了如今,他們不會跟著黨項人一起去死的。就是張元吳昊復生,也只有向朝廷低頭,求個恩典的份。”

王舜臣興奮起來,出著主意,“讓他們去支持秉常,好好鬧上一鬧。”

“支持梁氏才對……秉常希望借重契丹人的力量,他這個契丹女婿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借了契丹兵來,將梁氏一掃而空。殊不知這個引狼入室的想法,嚇跑多少原本支持他及早親政的朝臣。”種建中冷笑著,在他看來,當今的西夏國主,比石敬瑭還要蠢。契丹人的支持豈可為憑,他們的兵可是那麽好借的?不說日後還本了,就是利息以西夏的國庫也承受不起。

只聽他對王舜臣道:“你這裏是環慶第六將,正是處在最前線。如果朝廷要舉兵北向,第一個出動的必然有你定邊城的四千兵馬。”

“到底還要等多久?”王舜臣性急地問道。能成為滅夏大軍的先鋒之一,自然是難得的榮耀,但舉國之戰,想掙一個先鋒官的身份,並不是那麽容易。可不是坐在這裏的種建中能私相授受,這份榮耀,想要爭奪的為數眾多。只有越快定下,自己出任先鋒的可能性才會越高。

“快了……很快。”

種建中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回復,但對王舜臣來說,已經足夠了。種建中的性子向來是言不輕發,他既然這麽說,肯定是有所準備的。更重要的是,王舜臣對種家的各項計劃都有所了解,不是有了階段性的成果,種建中不會這麽說。

“已經上書朝廷了?”王舜臣追問道。

種建中點頭:“五叔前兩天剛剛將奏章交馬遞發去了京城。”

“前兩天?!”王舜臣心道,“還真是一點都不耽擱。”

不過這也不足為奇。種家,尤其是種五,好戰的程度當世少有人能匹敵其一二。上書攻取綏德是他,提請進築羅兀的是他,兩年前要攻略橫山的是他,現在叫囂著要滅亡西夏的也是他。

繼承了父親種世衡的遺志,種諤分外看不得眼下這種虛偽的和平時光。現在外界都說法是種諤不死、兵事未已。但西軍上下,連同關西的百姓,卻都想著能早點將西夏給滅掉,還陜西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