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遙觀方城青霞舉(十)

“也就是肯定不打算去河北?”王旖進一步追問著。

“這還用說。”韓岡聽出了王旖的口氣有些不對,摟得緊了些:“怎麽,不喜歡河北?”

“不是。”王旖向後靠在韓岡的懷裏,思忖著說道,“只是覺得這樣做不太好。父親上萬言書,就是為了親自主持變法,王樞密上《平戎策》,是為了親自收復河湟;自己提出來的提議,不去親手完成,總會免不了有人說閑話。這麽重要的事,難道還能讓他人去主持?現在官人說要在河北鋪設軌道,卻不自請去河北,天子也會懷疑官人的用心。”

“沒關系。”韓岡滿不在乎地說著,“奏表中該怎麽說為夫難道還會弄錯不成?但天子不讓為夫去,那就沒辦法了。”

王旖幽幽一嘆:“肯定是要回京城了?”

韓岡也跟著嘆了口氣:“其實為夫也是想在外面多輕松幾年,只要有心,在哪裏不是做事?還不用跟人勾心鬥角,省了心思,當能多活幾年。但我這邊再不快一點,關西就沒人了。先生的一番心血,做弟子的哪裏能看著付之東流?還有為夫的畢生所學,也不甘心讓人踩在腳下……”頓了一頓,“不管有什麽人擋著,京城,我是肯定要回去的。”

韓岡的計劃當然瞞不了枕邊人,王旖早就知道丈夫的想法。為了推廣氣學,跟自己父親都翻了臉。因為學術之爭,丈夫所表現出來的倔脾氣,並不比被稱為拗相公的父親稍差。

丈夫費盡了心力,才將橫渠先生送入京中。依靠張橫渠的講學,好不容易氣學的規模有所發展,但轉眼就因為張載的去世,陷入了群龍無主的境地。如果有足夠的時間,想必氣學當能重新產生一名新的宗主。

在看到呂大臨的行狀之前,王旖知道,韓岡並沒有打算去爭奪這個位置。只是想著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繼續深挖而已。但呂大臨所撰寫的橫渠先生行狀一出,韓岡就明白了有人迫不及待要毀掉氣學的道統了。現在程頤就在關西,一次次的講學正將氣學斬草除根。

再好的情分,也比不上自身所學被人毀滅的憤恨。韓岡能為氣學頂撞她的父親,當然也可以為了氣學而跟二程為敵。以韓岡的性格、為人,加上對氣學的堅持,是不可能容忍出現張載過世後,出現氣學衰微的情況。

寫書,出書,用人,施政,都是為了維持氣學的地位不衰,說到尊師重道,自己的丈夫的確是當世少有人能及。

“那李德新也該回來了吧,都耽擱了好些日子了。”王旖有點猶豫,“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這倒沒有,只是為夫想要多確認一下,所以讓他在伏龍山多留些日子。為夫都派了十幾個人去護衛他,天天都有消息傳回來。”

“他回來後,官人是不是打算將防治蠱脹病的差事也一並交給他?”王旖問道,“今天黃夫人來了還在問,漕司讓州中劃定疫區,是不是為了給他們治病。還說黃知州向來勤謹,若官人還有什麽吩咐,可以盡管說,肯定不敢推搪延誤。”

“蠱脹病一時還找不到合適的方子,只能預防。為夫暫時也不打算讓李德新分心,蠱脹病的事,自會安排其他人來做。”韓岡呵呵笑了一聲,“黃庸倒是有心人,看到漕運有成,以為為夫準備下一步就要處理蠱脹病的事了,想先討個好,日後也能分功。”

王旖還要說話。

“好了,好了。難道夫妻間只有這些話好說不成?別多擔心了,正經事上為夫什麽時候糊塗過?”韓岡笑了,擰過身,抓著手腕,將王旖壓在床上,“前兩天爹娘讓人從家裏帶來的信上是怎麽說的?”

王旖身子忽然一僵,抽開手,給韓岡一個脊背,“那你就去找南娘、素心和雲娘去,鬧奴家作甚?”

韓岡哭笑不得。

他這一房已經有五個兒子了,不用擔心絕嗣,而長房、二房,則都沒有子弟承宗祧,遠在隴右的父母就希望周南、素心或是雲娘能再生兩個兒子,過繼給兩位早逝的兄長,讓他們日後還能有個香火享用。而王旖生的兒子就不太方便過繼,畢竟是嫡子。

“難道爹娘的信上就說了這件事?”韓岡扳著王旖的肩膀,俯身過去,低聲說著,“再生個女兒吧,家裏都是兒子也鬧得煩心。”

……

得得的馬蹄聲中,馮從義望著遠遠近近,在碧綠中有著紅黃雜色的山巒。

迎面而來的風,已經沒有前些天的溫暖,多了幾分蕭瑟,當真已經是入秋了。再過一陣子,到了十月,就要該下雪了,馮從義想著,等到這條路上被積雪覆蓋,依靠雪橇車來實現的冬天的貿易線,就會立刻開啟。

不過眼下還得騎在馬上。

雖然還年輕,但馮從義在江湖上奔波了幾近十年,基本上就不想跑得太遠了。大部分的時候,都還是打算留在鞏州,與妻妾和孩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