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雁度長空跡不彰(上)

初秋時分,已經進入了一年中最適合狩獵的季節。

當今的大遼皇帝耶律洪基,最喜歡的就是乘著飛船直上雲霄,俯視著屬於他的國土,而後從飛船上下來,去追逐獵物。

耶律乙辛遠遠地觀望著。天子能開心暢快的遊獵,正是由於有他幫著處理國中政務。

大遼的權臣不禁會想,如果皇帝能把精力全放在這兩樣事情上就好了。朝堂上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完全可以有他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子來全權處理。

太子就是不認同耶律乙辛的這個想法,最後落到生母賜死,自己幽閉而亡的境地。但耶律洪基絕不是耶律浚。耶律乙辛能以讒言離間夫妻、父子,唆使耶律洪基殺了皇後、廢了太子,但他面對耶律洪基時,可用不上這一條手段。

耶律浚之死是因為父子親情壓不過權力之爭,自己只是煽動了耶律洪基心中潛藏的恐懼,讓他以為耶律浚有篡位之心。經過了皇太叔耶律重元的叛亂,耶律乙辛知道耶律洪基最怕的是什麽。

耶律乙辛能掌控朝政,究其原因就是在平定耶律重元之亂時立了大功。他猶記得在大帳中確認了耶律重元的謀反,當時的大遼天子臉上的表情,是在憤怒中,透著深深的恐懼。變了調的聲音,泄露了他對失去權力的恐懼。

如今耶律浚已經死了,天子不會再擔心一個死人跟他搶皇位,當初的恐懼和由此而來的憤怒也就煙消雲散,剩下的就是父子之情,疑心自然就會悄然滋生。到時候說不定只要誰說上一句話,就能讓當今天子改弦更張,認為兒子謀反之事是純屬汙蔑。

耶律乙辛很清楚,自己的權力,是嫁接在皇權之上。失去了皇權撐腰,他耶律乙辛又能使喚得了誰?自家的性命與權力密不可分,一刻也不能松手。可耶律浚的冤死,就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寶劍,耶律乙辛也說不準什麽時候大禍就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那時候,就是滅頂之災。

手抖了起來,耶律乙辛突然發現,對失去權力的恐懼,不論是天子,還是自己,都是一模一樣的,沒有任何區別。

“大王。”蕭十三快步走近了耶律乙辛的身邊,手上拿著一片紙,“西京道急報,乃西夏朝中事。”他手遞出去的同時,偷眼打量著耶律乙辛的臉色。

耶律乙辛警醒過來,瞬息間恢復了正常。接過紙片,匆匆一覽:“西夏翰林學士景詢以贓誅……”擡起頭來問道,“景詢是誰?”

蕭十三回覆道:“景詢是宋人叛臣,饒有謀略,屢助黨項攻宋。十幾年前投奔西夏的時候,南朝還指名要西夏將景詢交還。”

“難道景詢是宋人奸細?”耶律乙辛驚訝地問道。

西夏同時向遼、宋稱臣,如今更是勢弱。如果抓到兩國的細作,也不敢以間諜之罪將他殺了,必然是要以別的名義處決,當作根本不知道奸細這回事,為空留人口實——何況現在宋人正磨刀霍霍,就只缺個借口。由此推斷,宋人要討還景詢的舉動,當是個幌子,推景詢上位的助力。

“不是。”蕭十三搖頭否定,又發現自己的口氣太硬了,忙緩和了一下,“應該不是。景詢是梁氏的人……謀主。”

耶律乙辛聞言眉頭一挑:“記得秉常是六月親政的吧?”

“正是。”蕭十三點頭,“秉常六月親政,才三個月就殺了梁氏的親信大臣。這小孩子還真沉不住氣。”

耶律乙辛搖搖頭,嘆了一聲,“爛泥扶不上墻,西夏眼下都到了這步田地,偏偏碰上了如此糊塗的一個國主,當真是運氣差透了。”

“大王說得是。”蕭十三附和道:“放秉常親政,梁氏本不甘心,還是大王使人發國書質問,才不得不放權。只是誰都沒想到,不過三個月的工夫,就殺到了翰林學士的頭上,若是再過個一年半載,還不殺到梁乙埋頭上?梁氏肯定要拼死反撲了。”

耶律乙辛眯起眼,皺眉不語。

秉常這個小孩子,不要說跟繼遷和元昊比,就是有他曾祖父德明的五分耐性,也不會做出這等讓宋人欣喜欲狂的蠢事。

經過了三年,宋人肯定已經將橫山南麓給安定下來,糧秣軍器也備足了,多半已經準備好要用兵於西北。眼下對於西夏來說,正是需要同舟共濟的時候,偏偏秉常卻殺了自己舅舅的心腹。

耶律乙辛沉吟良久,忽而問道:“……你說這件事,宋人會不會知道。”

蕭十三肯定地回答:“這麽大的事,肯定瞞不過宋人的耳目,兩邊打了這麽多年,細作肯定幾十上百的派過去,有什麽風吹草動,都不可能瞞得過,我們在河北還不是一樣有人。”

“秉常輕佻急躁,梁氏根基深厚,肯定會鬥起來。”耶律乙辛微微一笑,“宋人應該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