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雁度長空跡不彰(下)

就像耶律乙辛和蕭十三所議論的,剛剛親政的西夏國主秉常,拿著親舅舅的親信景詢開刀的事,也通過安排在興慶府中的諸多細作,傳到了大宋一方。

景詢是有名的漢奸,跟在張元吳昊之後帶著黨項軍攻入中國燒殺搶掠,用漢人的屍骨墊起了他在西夏國中的地位,是西夏國中數得著的漢臣代表。

陜西這裏曾經把他的老娘給捉了起來準備治罪,不過英宗皇帝覺得這麽做實在太丟份,有失朝廷體面,就下詔將人給放了。

但對景詢本人,無論是英宗,還是當今的天子,都是念念不忘,一抓到西夏逃人,就是轉起交換的念頭。甚至當種諤說降嵬名山,奪了綏德之後,西夏來人討要,大宋這邊開出的條件,就是你把景詢送過來,我們就把綏德和嵬名山還給你。

西夏並沒有答應這個條件。他們不相信宋人的誠意是一條,但景詢在西夏高層的眼中,也的確比起綏德城更重要。

這樣的人死了,對大宋當然是好消息。而他死因的背後所代表的意義,更是讓人欣喜欲狂。

什麽消息能比得上敵人內部分裂,自相殘殺更讓人感到興奮?

是以種建中和種樸彈冠相慶,種諤撚著胡須,連著幾天的好心情。聽說環慶路的種詁、種誼更有隨便找了個不著調的理由,然後暗地裏為此事擺酒慶祝。

“如此一來大局定矣。”種建中臉頰上是摻雜了酒醉和興奮的酡紅,“西賊內亂,正是官軍征討的時機。亂得越厲害,離心離德的部族也就會越多,這樣一來,說不定就會變成官軍攻打交趾時的情況,不必官軍動手,跟隨官軍的蕃部就會出頭平定,大事小事都是由蕃部出手,官軍只要坐鎮後方,做好後盾就夠了。”

“韓玉昆如果聽說了景詢被殺的消息,不知還會要官軍打到銀夏便好?”種樸端起酒盞,笑道,“官做得越來越大,舊日的銳氣倒是見得少了。”

“韓玉昆也是擔心瀚海難渡,便一心求穩,所以之前才在信上說,最好只收復銀夏。”種建中道,“不過眼下西夏國內的局勢既然變了,想必他也會改弦更張。”

這份情報從興慶府傳到陜西,數日後又從陜西傳到了京城,傳到了天子的案頭上。

最近收到的都是好消息,讓趙頊因為七皇子的病情而憂心忡忡的心情,得到了許多安慰。

今年秋糧繼夏糧之後,又是個大豐收,這當然是頭一樁值得慶賀的大事。因為熙寧後半段的連年災異而日漸空虛的各地常平倉,也終於可以恢復到安全的界限上。

襄漢漕運終於開始啟動,則是第二樁喜事。雖然水運通道還沒有全然完工,但中間的轉運軌道據稱有足夠的運力將荊湖的秋糧趕在京畿河道封凍前運來京城。趙頊深悉韓岡的為人,知其言不輕發、發必有據,又知其才幹,對襄漢漕運抱著深深地期待。

多上一條生命線,京師就能多安穩一分,只要能補充上汴河的幾分運力,日後汴河即使有什麽問題,也不用擔心得食不下咽,至少還有襄漢漕運能為京城運來足夠的糧食。

手上有糧,心中不慌。有了糧食打底,趙頊也就能抱著期待的心情看著西夏國中變局。

叛臣景詢之死,讓趙頊欣喜不已。這個叛逆,對於大宋兩代君臣來說,幾乎是一個心結了。明大宋虛實,又深悉兵法,雖然這幾年西夏被壓著打,他也無從表現,但他在治平年間,以及熙寧初年,幾次三番的引來了黨項騎兵,指點他們在大宋境內燒殺搶掠。

此人的存在,讓趙頊難以忍受,故而一直都想將他弄回來,或幹脆點,將他送下去重新投胎。不過即便是貴為天子,也不是想做什麽就能做成什麽,景詢一直好端端地活著,讓詛咒他去死的人暗地裏咬牙切齒。不過如今他終於是死了,而且成了新一輪政治鬥爭開始的標志。

內部分裂趨於明面化,浮上了水面的紛爭,必然能給滅夏帶來積極的因素。說不定官軍還沒有抵達興慶府城下,城中就已經殺個你死我活了。

“死得好啊!死得好啊!”趙頊大笑著,完全失去了貴為天子的矜持和穩重。

……

“遼、宋兩邊肯定已經收到消息了。”興慶府中不止一個如此議論著,“兩家都不是好惹的,給他們看到了機會,恐怕不會坐視。”

“把破綻給了敵手,他們能不笑納?只恐日後國中便再無寧日。”

“最好能盡快解決這個問題。等到兵臨城下,再來議論此事,那可就是來不及了。”

“不知李將軍準備站到誰一邊?”

同樣的問題在短短的時間內,於興慶府中出現過多次。眼下的國中局勢,容不得人首鼠兩端,已經到了必須分邊站了的時刻。

最大的麻煩是秉常的長兒為耶律氏所生,也就是所謂的嫡長子。只要不出意外,那個讓人怎麽都不能看順眼的小子,就是未來的西夏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