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辰星驚兆夷王戡(上)

年節前的東京城,應當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

置辦年貨的行動在祭灶的這一天,也終於到了最高潮。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沒了城中各條主要商業街的街道。

前兩日的一場大雪,在路面上已經看不見多少痕跡,只是隔著一段距離,就有一個半人多高的雪堆堆在路邊。而遠處近處的屋頂和樹枝上,則依然是一片純白。

只用了一天多的時間,就將城中主要的道路全都清理了出來,開封府的市政管理能力並沒有受到知府更替的幹擾。韓岡對這一點並不驚訝,曾經擔任過府界提點的他很清楚官府在其中起的作用並不大,完全是行會和市民們的自覺自願。除了幾條禦道是動用了廂軍,其他的街巷全都是當地居民和商家的、清理出來的。

順豐行送來的一輛四輪馬車,沿著西大街正向城西的新鄭門駛去。京城中通用的四輪馬車,就是四個輪子上架底盤,沒有什麽轉向裝置,比起雙輪車來要笨重榔槺得多,基本上都是用來載貨,而不是乘用。不過四輪馬車的車廂足夠寬敞,對韓岡來說正合他的心意。

一大清早,韓岡上朝後就去了群牧司繞了一圈,做完了橡皮圖章的工作,便找個借口從衙門裏出來。反正天子對他的要求並不是辛勤工作做出一番成就來,幹脆就讓趙頊如願以償好了。

韓岡斜倚在馬車中,全身上下兩百零六塊骨頭中都透著懶散。聽著車廂下的車輪聲,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過兩個月再稍微認真點做事也不遲。

他的身上已經換了普通士子的衣服,只要出了城,不出意外不會暴露身份。跟在馬車旁的幾個伴當也是衣著樸素,看著並不起眼。但他們在馬背上背挺腰直的氣派,一路上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如果給路人知道他們的身份,就不僅僅是吸引路人目光的問題了——若不是因為出行總是逃不開各色麻煩,韓岡也不會選擇坐車,放棄騎馬。

“韓信。”韓岡叫著車窗外的親信伴當,“離新鄭門還有多遠?”

緊隨在馬車旁,韓信擡頭看了看西面的城墻,低頭對韓岡道:“回龍圖的話,只有兩裏地了,不過前面路上人多,最少也要一刻鐘。”停了一下,又問,“是不是要走快點?”

韓岡的這名家丁,與古時同名同姓,論理起這個名字並不太合適。不過韓岡沒打算改。智信仁勇嚴,為將五德,信之一字是不能缺的。何況先聖孔子也說過,可以沒有糧,可以沒有兵,但不能沒有信——人無信而不立。

“我知道了。不要急,走穩點。”韓岡又躺回到軟榻上。

對於這輛四輪馬車,順豐行下了很多功夫。

內外的裝飾看著很是樸素,沒有如今流行的金銀裝飾,但實際上十分用心。車輪車轂,都是從軍器監買來的精品,底盤、車廂都是名工打造,選用的木料也全都是上品,用大漆層層抹過,色澤深褐近黑。

車廂內的軟榻上,鋪著上等的羊皮,軟軟的,很是舒服。松木內壁上有幾個暗格,可以存放散碎的物品。小小的香爐擺在車廂一角,正好卡在預先留出來的凹槽中。韓岡嫌煙氣重,沒有動用,但過去殘留下來的余香沖洗得並不幹凈,車廂中依然有著一股沉香的味道。

這樣的車廂雖然坐著舒服,但韓岡沒有太大的興趣。他現在只是盼望能早點趕到城外,昨天就得到了消息,他的妻兒今天就該到京城了。

但馬車慢慢悠悠地在人流中行進了沒多久,隨著前面的一片鑼鼓聲,一下變得又更慢了,接著又停了下來。

韓岡的雙眉皺了起來:“前面出了何事!?”

聽著車廂中傳出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點怒意,韓信連忙道:“昨天城中各廂聯賽全都結束了,肯定是在路上遊街慶賀。這裏是左二廂,當是鴨兒街的那一隊。小門小戶湊起來的球隊,竟然連太後家的隊伍都贏了,最後還奪了頭名,不知多少人賠了老本。”他笑道,“等聯賽過後就要舉行季後賽了,要是鴨兒街隊爭到頭名,那就更有趣了。”

韓岡沒太關心具體的比賽結果,誰贏誰輸他都不是很在意,但一個冷門球隊,而且是出身平凡的球隊,能一路過關斬將打進季後賽,對掀起普通人對蹴鞠聯賽的愛好,可是有著推波助瀾的作用。

“從明天開始,蹴鞠小報送一份到我書房。”韓岡在車中吩咐著。

“小人身上就有。”韓信立刻回道:“今天早上才買的,龍圖要不要看,順便打發一下時間?”

“嗯。拿進來。”韓岡應了聲,伸手接過韓信從窗戶中遞進來的小報。

韓岡拿著報紙先沒看,卻對外面說:“賭球要省著點。小賭怡情,大賭可就要傷身了。”

“小的明白。”韓信連忙說道,他很清楚,韓岡絕不會放個濫賭鬼在身邊:“每場也就十幾錢,不敢賭得大了,還要存著娶渾家呢……其實賭得大的也有,弄得傾家蕩產、賣兒典女的看到好幾個。有他們在前面,小的哪裏敢踏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