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牲牢郊祀可有窮(上)

還有兩天就要過年了,上京臨潢府中,卻是城中連樹都是白的,看不到一絲紅綠。

雖然是個昏君,而且死因成了屬國中的笑柄,但耶律洪基死後應該享受的禮儀,卻是半點也沒有儉省。

雖說契丹人有屬於本族特有的喪儀,但漢人的禮節在遼國一樣通行。天子服喪二十七日,心喪三年,都是少不了。如今已經是過了期限,可百日之內,遼國國中不得有吉禮喜樂,更不得遊宴射獵,同樣要執行。盡管私下裏沒人去,弄得今年的年節一點喜氣都沒有。

宮城內外禁衛森嚴。

遼國天子一年四季遊獵四方,作為行宮的捺缽都設在城外。一年之中,進入城池的時間,許多時候加起來也只有區區半月。

不過在登基、冊封等大典時,天子還是要進入京城中,在宮殿內舉行典禮。自然,天子的喪禮肯定不能例外。

“宋人的正旦使到了。”

“來看熱鬧嗎?”

“想看我們的笑話呢。”

蕭十三和蕭得裏特都在已經改成靈堂的正殿之中,站在一邊,對應有的禮節毫不在意。人都死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殿內煙霧彌漫,環繞著一具巨大的棺木。

在棺木內,曾經統禦萬邦的大遼天子,如今只是一攤支離破碎的爛肉。過去一個眼神的變化,就能讓蕭十三和蕭得裏特立刻戰戰兢兢魂不附體起來的皇帝,除了最後留下的遺容,再也嚇不了任何人了。

耶律洪基從數十丈的高空墜落,骨頭碎成了一片片,一只手和腳不知怎麽回事,也與身子脫離了關系。而頭顱像是一顆被砸爛的西瓜,留在慘事現場的痕跡至今也沒有收拾幹凈。那樣的屍體連衣服都穿不起來,而頭顱更是只能用一個木雕來代替,以一層層綢緞保住。

雙腳離地,本來就是把性命一並懸空。上得山多了,會遇到大蟲;下得河多了,會遇到蛟龍;上得天多了,摔死也不足為奇。

當真是龍馭賓天了。

禮官和內侍關注著長明燈和火盆,不使煙火斷絕。而耶律乙辛的兩名得力助手則在殿門口竊竊私語:“胡都堇已經去了析津府,有達魯古盯著,南京道可以不用擔心。”

五京道中,錢糧來源的南京道,耶律乙辛控制得是最穩的。上京道也是同樣很穩固。中京道就不好說了,而兵力強盛的西京道、東京道更是一地虎狼。

蕭得裏特的臉映在殿中跳動的火光下,鷹鉤鼻在臉上的投影搖搖晃晃,顯得十分的陰森,語氣也是陰森森的:“監母、女姑兩個斡魯朵的人今天終於是到了,雖然。就只剩窩篤一個還沒消息。如果再不來,可就必須下手了。”

“十一宮只有一家有反心,不足為慮。尤其是窩篤,在五國之亂是可是傷了元氣,到現在還沒恢復。”

“十二宮。文忠王府不算,十二宮中,有反心的就只有一家。”蕭得裏特更正道。在枝節上做文章,顯得心情很是放松。如果是半個月前,他可是一天到晚地緊繃著臉。

遼國每位天子即位,都會設立自己的宮帳,稱為斡魯朵。有屬於斡魯朵的土地、戶丁。裂州縣,割戶丁,以強幹弱枝,詒謀嗣續,世建宮衛,入則居守,出則扈從,葬則因以守陵。

這是掌握在天子手邊的最後一份力量,也是最可信的力量。

除了天子之外,太祖皇後述律平和承天皇太後蕭綽也都設立了自己的斡魯朵,分別稱為蒲速和姑穩,漢名長寧宮、崇德宮。此外聖宗皇帝的弟弟耶律隆慶、文忠王韓德讓也被特許建立,不過耶律隆慶是宮,而韓德讓僅僅是府而已——並不算在斡魯朵內。

當然,新帝耶律延禧也開始組建自己的宮帳宿衛,起名做阿魯斡魯朵——漢名永昌宮——意為輔佑,這是第十二宮。

十二宮,十二個斡魯朵。除去新帝耶律延禧僅在紙面上留下名字的阿魯斡魯朵,其余十一宮的常備軍加起來大約不到十萬騎,但必要的時候,全力動員起來的大軍能超過二十萬。誰控制了宮帳,誰就能控制大遼三成以上的軍力,而且是精銳。

在十一斡魯朵中,已經明確向新帝表示順服的,有八個,此外還有兩個暫時也沒有反叛的意思。唯有位於遼陽府附近的興宗皇帝的窩篤斡魯朵至今沒有消息。

“如果真要討伐叛賊的話,就不知道是由誰來領軍了。”蕭十三問著。

“不管是誰領軍,必須速戰速決。以雷霆之勢,將叛軍剿滅,這樣才能一舉穩住局勢,省得剛剛歸順的又反了過去,也能不讓宋人撿到便宜。”蕭得裏特冷笑,“如果國中真的內亂起來,南朝的歲幣恐怕就會不見蹤影了。”

“南朝現在一心想著滅夏,西夏國內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了,再看到大遼國內的情況。南朝皇帝肯定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