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時移機轉關百慮(六)(第2/2頁)

“韓岡用心不正!”呂大臨如同一頭倔驢,完全聽不進去。

“哦,是嗎?……”呂大鈞說了這麽多,卻說不動自己的弟弟,一時間都有些心灰意冷,“‘向道之心從無一日而絕’,看來是我聽錯了!”

“二哥!”呂大臨悲憤地叫道。

“話說出口了,可謂是擲地有聲,但你真的做到了嗎?不論韓岡的用心,他的學問是實實在在的。”呂大鈞雙眉挑起,怒聲質問著呂大臨:“先聖問禮於老聃,問樂於萇弘,問官於郯子,學琴於師襄。此四子,無一人可及先聖,先聖尤躬問而學之。韓岡若學無所長,能有現在聲望?能有現在的地位?能有如此多的功勞和實績?不論是非好賴,一概貶低,你這是向道的做法!?”

“韓岡那並不是道啊!……”呂大臨也是委屈無比。

呂大鈞卻更怒:“韓岡有事例為憑據,日後他說話,必然有人虔信不疑。你呢,到時候你拿什麽證據來證明自己,跟韓岡辯論?就是先聖,也要筆削春秋!”他恨鐵不成鋼,“好好想想吧!”

呂大鈞說罷,拂袖而去,只留下了呂大臨孤伶伶地站在寒夜中。

呂大臨並不認為自己錯了,大道本就不在那些細枝末節上。韓岡自己曾經都說過那是旁藝。自己也並不是否定韓岡的才能和成就,只是認為他表現出來的那一部分成績僅僅只是術和技而已,離著自然大道有著很遠的一段距離。

呂大臨只是沒想到自家的兄長竟然認為自己都是妒賢嫉能。他心中一陣陣地抽痛,牙關死死咬緊,幾乎要迸出血來。

“所謂好學者,不遷怒,不貳過。與叔……當自省。”

從夜色中,悠悠傳來一句話,是程頤的聲音。

“先生!”呂大臨連忙回頭。

不遠處的院墻下,一扇小門吱呀打開。一個略嫌消瘦的身影從門處走了過來,正是方才自稱不勝酒力、提前退席的程頤。

程頤本來是準備在年節前回洛陽的,可是一聽到牛痘傳世,便立刻做出了在關西在留上一年的決定。

他的看法跟呂大鈞相同,韓岡是放棄了自己的前途,冒著巨大的風險來宣揚自己的道。憑借著牛痘在天下萬邦的推廣,韓岡對格物致知的釋義,以及與其緊密聯系的氣學,都因此而更進一步的發揚光大。

韓岡苦心如此,可比辭官授徒更要艱難上十分。不僅是要承受著天子的壓力,還要靠自己為整個學派保駕護航。

任何一門學派,沒有高官顯宦的襄助,想授徒傳世,那是極困難的。

泰山孫復,安定胡瑗,徂徠石介,全都是靠當時的宰執重臣在背後支持,才能國子監中立足。而盱江李覯,因為無人在朝中匡助,現在他的傳人已經尋之不見,只有一部分觀點被王安石所吸收。

張載若無韓岡,氣學出不了關中。而二程年紀不大時便廣有聲名,那是有洛陽諸位元老重臣一力推重的緣故。

韓岡現在沒有後台幫他宣講他的學術,只能自己親歷親為,而氣學門墻,還得靠他來支持。一人身兼兩職,卻還要咬牙支撐,甚至不惜為此開罪天子。

這樣的堅持,有著壓倒性的力量!

程頤作為旁觀者,看著也是不免要感慨許久。

“和叔說的是不錯的。求學不論高下。和叔立鄉約,任道擔當,其風力甚勁。與此事上,吾亦要向和叔請教。”

程頤的氣度讓呂大臨感佩不已,但對韓岡的看法,他依然不改!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韓岡曲解大義,如何能容忍?!

程頤只當沒看到呂大臨臉上的倔強,繼續說道:“先聖求學四方,禮樂官制皆得授於人,也曾說過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但有一條大關節卻始終沒有動搖——”

看了一下側耳恭聽的呂大臨,程頤鏗鏘有力地說道:“大道不曾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