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六)

葉濤的腳步也快了幾分。

這幾天,由於國子監中有人首告監中教授、直講為人不正,收受學生饋贈,並以賄賂升不合格的學子入上舍——三舍法已經在國子監中推行,兩千多名學生分為外舍、內舍和上舍,要想升舍都必須參加考試,而升到上舍之後,就有機會直接授官,差一點的也能直接參加殿侍或是省試。

已經是相當於進士科舉的太學三舍升遷考試出了賄案,結果當然是天子震怒,命禦史台徹查。禦史台的窮究讓每一位在國子監中講學的官員都變得戰戰兢兢,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收過學生禮物的。

但葉濤覺得很委屈,他邊走還邊抱怨:“不過收點瓷器、竹簟和茶紙而已,就是夫子也是要收束脩。”

“正如致遠所言。即有師徒之份,往來便是人情。怎麽能以贓論處!?”沈銖咬著牙,“這哪裏是不通人情,實在是禦史台想彈劾人想瘋了。”

……

王舜臣好不容易擺脫了幾個同僚。

盡管他現在被奪了官身,但人人都知道他的靠山了得,只要這一陣風聲過去,隨時都能夠起復。

而且跟他兄弟相稱的韓岡,日後前途不可限量,過兩年隨口在天子面前提一句,官復原職也是等閑。

所以王舜臣,人人都想來個“雪中送炭”,以便跟王舜臣背後的韓岡、王韶和章惇拉上關系。抱著這幾條大腿,日後飛黃騰達也不再是夢想。

可有誰知道,王舜臣都怕往韓岡家裏去。自己做下的蠢事,到了三哥面前,少不了要劈頭蓋臉地挨上一頓訓斥。

猶豫不定地一步步挪出了宮門,王舜臣帶在身邊的伴當身旁,還站著兩名身穿赤色元隨袍服的漢子,都是韓岡家的人。

昨天還在東京城西的八角鎮上,韓岡就已經派了人在等。一直陪著自己到了宮城,眼下想不去拜見韓岡都不可能。

見到等候的目標終究還是出來了,幾人牽著馬一起迎了上來。

王舜臣暗嘆了一聲,知道肯定跑不了,幹脆就認了命。一咬牙,兇悍之氣充斥胸中。難道還能砍頭不成,不過是一頓訓斥而已,怕個什麽!

上了馬,跟著韓家的家丁一路來到韓府。

從門口的司閽到院中奔走的家仆,見到王舜臣,都上前行禮問安。韓岡和王舜臣以兄弟相稱,在韓家,王舜臣也能當半個主人。

王舜臣卻也不敢多耽擱,穿過還在整修之中的幾進院落,被領著一路來到位於後花園中的書房裏。

韓岡正在書房中,讀著手中的一封信,雙眉緊鎖,眼中也有幾分淒然。

“小弟拜見三哥。”王舜臣進了書房,就跪下來磕頭,砰砰地就磕了幾個響頭。

韓岡沒讓王舜臣起來,將手上的信揚了一揚,“你可知道這封信上說了什麽?”

王舜臣有些愣,莫名其妙怎麽能猜得到。搖搖頭,“不知道。”

韓岡眼中戚色更濃,聲音低沉:“王資政病得重了。秋天的時候也不知在哪裏染了疫氣,肚腹上生了毒瘡。冬天好了些,但過年時卻又一下轉重了,這個春天不知道能不能撐得過去!”

王舜臣聞言一下跳了起來,驚叫道:“王樞密快不行了!?”

韓岡閉了一下眼睛,旋又睜開,嘆道:“應當能吉人天相吧。”嘆了幾聲,他的眼神轉而銳利起來,“你我二十歲不到就得了官,都是借了王資政的光。你我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嫉妒者有之,憎恨者有之,如何能糊塗得做下此等蠢事!”

“俺也知道錯了。”王舜臣並不爭辯,低著頭,“幸好三哥你比俺聰明,沒有做了錯事出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我也是在風尖浪口之上,一舉一動還不是被多少人盯著!”

“可惜他們都奈何不了三哥你!”王舜臣摸摸腦袋,“也就是俺太蠢了,學著三哥你做事做人,就沒這一次的事了。三哥你放心,吃過這一次的虧,以後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了!”

見王舜臣態度誠懇,韓岡也算是滿意,放了他過關:“記得這句話就好。”又問道,“早上就進了皇城,中午也沒吃吧?”

總算是過了關,王舜臣這一下子就放了心下來,笑道:“一天兩頓也能過活,中午一頓少了也無所謂。”

韓岡起身,“先去吃飯,酒也幫你準備好了。”

王舜臣搓著手,緊隨在後,喜道:“還是三哥了解俺。”

在小廳中,韓岡先招了妻妾兒女來拜見了叔叔,等一通禮節過後。韓岡和王舜臣才坐在一起,圍著一桌酒菜,一邊吃喝,一邊說話:“這一次伐夏之役,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王舜臣一口將杯中酒喝光,抹了一下掛在胡須上的殘酒,目光灼灼:“三哥知道俺的性子。總不能看著將功贖罪的機會在眼前飄過去。就是去做個陣前沖鋒的小卒,也是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