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千軍齊發如奔洪(下)

“怎麽還沒回來?”

李憲在帳中來回踱著步子,腳步落下又重又快,盡是心浮氣躁。

自從出兵以來,河東軍還沒有打過一仗,作為釘子擋在河東、鄜延兩路中間的左廂神勇軍司,也被種諤連根拔掉了。

兩年多前,葭蘆川一役,種諤和王舜臣已經讓左廂神勇軍司大傷元氣,而這一回,當年曾經大敗河東軍,讓種諤進築羅兀之役功敗垂成的罪魁禍首已不復存在。

西落的斜陽依然熾熱,雖有帳篷阻隔陽光,但帳篷之中則熱得跟蒸籠一般。

李憲和河東軍一路過來,最大的敵人是頭上的烈日,僅有的傷員基本上都是蛇蟲造成的意外。

但現在李憲已經很難再繼續前進了。離開出發地三百裏後,後方的糧草供給只剩開始時的三分之一。

幸好在開戰前為了提防遼人,又少帶出來一萬多人馬。否則能不能走出三百裏都是兩說。

李憲眼下唯一拿得出手的戰績就是參與了交趾的滅國之戰,章惇進了兩府;燕達晉身三衙管軍;韓岡要不是年齡問題,宰輔是少不了的,但眼下的龍圖閣學士也不差了;李信在河北的定州路做鈐轄,參與過這場戰爭的領軍者,一個個都飛黃騰達。但那份功勞吃到現在,也差不多都吃空了。

李憲本有立功受賞的想法。可糧草的匱乏讓他完全放棄了建功立業的打算,只求能安安穩穩地追上種諤的鄜延軍。

昨天收到了種諤攻下夏州的消息,就算西賊堅壁清野,夏州城中也該有點糧草。李憲已經派人去聯絡種諤,鄜延路是主力,情況應該比河東這邊要好一點——糧秣轉運的線路好歹不用渡黃河。

兵無糧不行。手上缺乏糧草,一旦遇到西賊的鐵鷂子騷擾,在毫無險阻的荒野上,全軍崩潰都有可能。

李憲嘆了一口氣。

當年李憲在河湟、廣西,看著韓岡提舉軍中轉運時舉重若輕。遠出崇山峻嶺之外,周圍敵軍環伺,數萬大軍的人吃馬嚼一點卻都不當一回事。現在才走多遠,竟然就要餓肚子了。

如果後方的糧草還不能送上來,他就打算驅動麾下兵將強行軍,一天百裏,用兩天時間趕到夏州。

從地理上說,河東路的兵馬想要打到靈州城,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向西橫穿沙漠,走過去就是興靈了。不過要在沙漠裏走上六百裏,縱然不餓死,也會渴死。尤其是頭頂的太陽,不僅能讓頭盔熱得能煎蛋,也能讓腳底板在滾燙的沙子中烤熟。

“觀察,回來了!回來了!”

一名李憲的親信小校,突然跑了來,在帳外大呼小叫。

“訾虎回來了?!”

李憲聞聲一下停住腳步,忙將人招進帳來。驚喜和輕松,他心中兼而有之。派去督促糧草的將校自然不可能是空著手回來,好歹也有萬石糧秣,趕到夏州應該沒問題了。

小校聲音小了點:“……觀察,是折可適回來了。”

李憲臉板了起來,在馬紮上坐下,沉聲道:“命他進來。”

進來通報的小校臉色更苦,嗓門又低了兩分,“回觀察,折可適遇襲受傷,是被擡回來的。”

“遇襲受傷?”李憲眼眉剔起,全身的汗毛一下都豎起來了。

折可適是他派去地斤澤堵黨項人退路的,這只是個順帶的命令,以防萬一而已。

地斤澤就那麽大,當年能藏下遷賊麾下百余殘兵,卻藏不下數萬大軍,兩個指揮的騎兵足以防止任何意外了,這本就是個跑腿的差事。

李憲自認為已經考慮得很周全了,哪裏想到這麽簡單的任務,折可適竟然受傷而回。

“跟折可適去的人呢?地斤澤裏到底出了什麽事?”李憲盡量放緩了聲音,這時候,萬萬不能亂了陣腳。

“觀察。聽說折可適出事了?”

“觀察,是不是西賊派人來偷襲了?”

幾名得到消息的將領都匆匆趕來。

“慌什麽!”李憲呵斥了一聲,“等問清楚來龍去脈再說!”

李憲這些日子也利用各種手段,在軍中立下了幾分聲威,河東軍的將校不敢再多話,靜下來等著進一步的消息。片刻之後,李憲的副將高永能,就領著折可適出行的副手,一起到了帳中。

折可適的副手同樣姓折,是折家的子弟——折可適所帶去的兩個騎兵指揮,其中一個就是折家的精銳。

“人是清醒的。就是胳膊和大腿上被劃了兩下,只是皮肉傷,沒傷到臟腑。”高永能已經去隨軍療養院轉了一圈,看過了折可適和他麾下騎兵的傷勢,“他的肩甲上,留著鐵鐧的記號,被敲得反折過來。還有胸甲背甲,上面都有好幾處箭痕。幸好來得及著甲,否則肯定回不來了。”

“全軍傷亡如何?”李憲緊跟著問道。

高永能低頭答話:“折了七十多人,回來的有一半帶著輕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