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戰鼓尤酣忽已終(上)

當第一縷晨曦劃開籠罩在賀蘭山下興靈平原的黑暗,寂靜了一夜的營地又重現活躍了起來。在為點卯而敲響的軍鼓中,宋軍的將士們迎來了決戰之日。

激越的戰鼓聲傳遍四野、鋪天蓋地,環慶、涇原兩路宋軍列隊而出,匯入靈州城南門前的原野上。指揮使們騎著馬在陣前來回奔馳,都頭、隊正在隊列中高喊,一同呵斥著手腳笨拙、影響隊形的士兵,讓浩浩蕩蕩的陣勢逐漸成形。

就在軍陣之後,是四十具各色攻城器械。

縱然黨項人費盡心力地去砍伐樹木,去燒毀民居,卻也不可能將原野上的每一寸土地都給檢查一遍。木料最終還是找到了一些,以黨項工匠的能力,這些木料就只能當作劈柴,在宋軍的工匠們手中,卻依然用捆紮、鑲嵌等工藝拼湊齊了一架架攻城器械。

半個月的時間,總數二十多架霹靂砲,以及十五具雲梯都打造完畢,整齊地排列在陣勢之後。矢石、戰將,雙管齊下,在足以攻破靈州城防,而且高遵裕還有其他手段破城,即便此事不成,他照樣能走進靈州。

兩路聯軍的數千騎兵,早已提前出營。他們分成十余部,鐵蹄連聲,遊蕩在軍陣周圍,五裏之內盡可以看見他們的身影,護翼陣勢地順利展開。

一座三丈有余的高台矗立在中軍本陣中,戰鼓在高台下擂動,赤裸著上身的鼓手揮動鼓槌時,塊壘分明的肌肉上青筋根根迸起。他已是汗流浹背,但激蕩的鼓音依然充滿了力量。

高台正中是一張交椅,一面鮮紅如血的大纛豎在交椅之後。此時只有一名掌旗官和兩名護旗的小校立足台上,交椅空懸,爭得著它的主人走上高台。

兩艘飛船懸浮在高台上方近三十丈的高空。飛船的吊籃中,兩名瘦削的士兵正忙碌著。他們是主帥的眼睛,有“遠見”之名,這些天來,多次發現了準備偷襲大營的敵軍,並將靈州城中的戰略要點看了個通透。此時他們的雙眼掃視戰場遠近,時不時便拋下一個裝著城中守軍最新動向的竹筒,及時提醒下方的主將。

又是一個竹筒從天而降,一名高大健壯的親兵右手在空中一揮,便將竹筒攥在掌心。隨即他轉過身,恭恭敬敬地將竹筒呈送至靈州城下十萬官軍的主帥手中。

環慶副總管高遵裕看過收在竹筒中的紙條。“城中西賊守將上來了。”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

鼓號的喧囂聲中,嵬名阿吳一行人出現在城頭上。西夏國的戰旗在敵樓上升起,以西夏文字書就的“嵬名”將旗隨風招展。

宋軍來勢洶洶,西夏國中其他部族皆可降,唯獨嵬名家不能降。嵬名阿吳受命領軍鎮守靈州,在靈州成為決定大白高國生死關鍵的時候,也只有王族值得信任。但這樣的態度,卻也讓其他部族的態度有所動搖。

一支支號角被吹響一面面不同顏色和花紋的旗幟在城墻上飄舞,城中數萬守軍湧上城頭,匯聚在不同的旗幟下,舉起手中的弓刀,用黨項語高呼著勝利。

萬眾共一呼,其聲響遏行雲,高遵裕卻語帶嘲諷,“雞鳴犬吠,不過如此!”

在數萬黨項戰士的注視下,在萬千宋軍將士的等待下,宋軍主帥高遵裕一身戎裝,頭戴金盔,扶著禦賜寶劍,穩穩地走上高台。

千萬人的視線集中在他的身上,高遵裕的心中湧起無以名狀的興奮。領軍征戰十余載,大小戰事經歷過百余起,但只有眼下,才是他最為光輝燦爛的時刻。

享受著眾人注目的愉悅,高遵裕抽出匣中寶劍,遙遙指向前方城頭上守軍將領:“拿下此城,城中女子財貨由爾等自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狂吼了出來,“封妻蔭子,只在今日!”

高遵裕一向不喜無謂的鼓動,他只讓人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長劍指向城頭,十數名親兵拿著鐵皮話筒,將他的話傳遍軍中。

數萬宋軍戰士隨即以刀擊盾,以槍頓地,同聲呼喝,如山崩,如海嘯。比起被圍在靈州城中,只能靠嚎叫壯膽的西賊,將心中貪婪和渴望呼喊出來的宋軍,更為氣沖鬥牛。

每天的口糧已經減了三成又如何?過兩天就剩一半又能怎麽樣?繳獲的牛羊都吃光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打進了靈州城,要什麽沒有!?

沒有再多的閑言贅語,高遵裕的長劍揮下,戰鼓聲節奏隨之一變。整齊的步伐,為鼓聲伴奏。軍陣的士卒踩著鼓點整列向前,當城頭上的箭雨砸在最前一列的櫓盾上的時候,他們方才停住了腳步,反擊的箭矢也立刻向城頭激射過去。

宋軍的戰術十分簡單,利用神臂弓組成的箭陣,強行壓制城上守軍的反擊。高度上的優勢對遠程兵器是個很大的加成,但黨項人的弓弩與神臂弓相比,這份差距已經不是區區四丈的城墻所能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