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一)

鄜延、河東兩路聯軍十余萬人馬,在夏州、宥州、鹽州一線駐紮有半個多月,每天除了派兵四散巡視周圍,以防西賊偷襲,就沒有別的動靜。

對於眼下進退兩難的境地,下面的士卒和中間的將校們都覺得這樣根本沒有意義,除了賭博,都沒有別的事可以做了,尤其是聽到環慶、涇原兩路高歌猛進的消息一天接著一天地傳來,更是讓一些有心爭一個封妻蔭子的將領抱怨連天。

而兩位主帥和監軍也同樣覺得眼下情況糟透了。

奉旨體量軍事的徐禧在鄜延軍之前糧草不濟的時候,坐鎮綏德,逼著李稷不得不盡全力保證全軍的糧草供給,等到官軍打到宥州後就趕了上來,打著主意就是想跟隨大軍去興靈,誰能想到竟然被瀚海所阻。

李憲連著多少天都沒有好臉色,只是在巡視軍營的時候,才會裝出一副輕松的神情來。

至於種諤,則一直都是死板著臉,仿佛別人都欠了他幾千幾萬貫一樣。他本就不是一個寬和的主帥,靠的是聲望和功績,沒必要給自己偽裝。

眼下的鄜延、河東兩路大軍的情況,糧草暫時是足夠的,行軍打仗對糧草的消耗最大,但一旦停下來,就會減小許多,加上後方又加強了運送的力度。盡管其中李稷下手殺了不少試圖逃逸的民夫以儆效尤,但前方的軍隊短時間內不需要擔心自己的肚子會挨餓。

可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糧草,而是前路。總不能在宥州坐上一輩子吧?種諤、李憲還有徐禧,想過瀚海都想瘋了。眼睜睜地看著高遵裕和苗授殺到靈州城下,將城圍起來攻打,哪一個不是如同貓兒在撓心撓肝地抓著。但瀚海的水源被破壞了,裏面都是糞尿,人喝不得,馬喝不得,根本過不去。夏日過瀚海本就是難,若是沒有了水,那更是自殺。

隨著靈州圍城日久,許多人都認了命,種諤、李憲都是一日沉默過一日,就是徐禧三天兩頭地鼓動出兵,甚至在五天前,還跑去攛掇掌管京營的幾名將領,想要先一步過瀚海,好歹占點便宜,只是沒人願意,想方設法找借口推了了事,將徐禧氣得頭腦發暈。

不過從兩天前開始,營地中的氣氛就變了一個樣。

“五叔,已經確認過了,高公綽和苗授之的確敗了,四天前已經有人逃回了韋州。聽說是西賊掘了河渠,讓高公綽功虧一簣。”

種諤的營帳中,種建中筆直地站著。雖然身子一如既往地如同勁松一般挺拔,但臉上的疲憊十分明顯地表露出來。他風塵仆仆,臉上、身上都是灰蒙蒙的,就連殷紅的盔纓上都是一層黃土,顯然是剛剛走過了一段原路。

“大伯、七叔那邊情況怎麽樣?”種師中急著追問。

“你大伯、七叔需要你這黃口孺子擔心嗎?你還在吃奶的時候,他們就上陣了!什麽風浪沒經歷過?”

種諤的呵斥,讓種師中嚇得一縮脖子。可種建中、種樸,還有同在帳中的幾個親信將校都看得出來,種諤的嘴雖然很硬,可臉上的憂色卻是怎麽都掩飾不住,畢竟那是他的親兄弟。

種諤心情很是浮躁。種誼就在環慶路,種詁在涇原路,這是種家多方下注的結果,也代表了西軍將門種家的勢力。

可由於自己的原因,無論種誼還是種詁,他們都受到了主帥的打壓,一直都不能盡情地展現自己的才華。現在的情況下,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被丟出來殿後。如果是在全軍崩潰的時候殿後,最後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就很難說了。

“可知兩路的損失多少?”種諤沉聲問道。

種建中苦笑著搖搖頭,“能回來這麽早,肯定是跑得最快的。”

“既然都是逃回,可見高遵裕和苗授已無力控制麾下各軍,很有可能已經被打散了。”種樸皺著眉,深思著說道,“情況殊為不妙!”

一名將校問道:“太尉,要不要去救援?”

種諤搖了搖頭,他雖然想去救自家兄弟,但他更清楚這並不現實。

種建中冷靜地道:“隔了幾百裏,根本來不及,一時間也不過去。”

“那該怎麽辦?”種師中心急地問道,“中路已經敗了,西路又是王中正統領,西賊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他。等到西路被擊敗,就剩我們東路的鄜延和河東兩軍,這仗還怎麽打?”

“當然不能再打了。”種建中嘆道,“……現在全軍上下,還有士氣嗎?還不知高苗二帥送了多少好處給西賊,要是他們身穿板甲、拿著神臂弓來與我們對壘,下面的將校士卒還能有多少戰意?”

種師中聞言愕然,看了自家兄長一眼後,就擡頭望著種諤,“五叔!”

種諤中指敲著交椅的扶手,默然不語。種家子弟和親信的將校都屏聲靜氣地等著他最後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