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二)

為了能達成目的,人總是能變得明察秋毫起來,為自己找到合適的借口。不過徐禧的眼光也不差,這番話說得種諤和李憲一時間都難以反駁,甚至隱隱地都有些心動。

不過面臨的種種難題,卻讓兩人都不敢接口。秋涼時分,差不多就要到八月底九月初,十幾萬兵馬的吃穿用度,要通過數百裏危機四伏的道路來運送,試問後方還能堅持多久?征發的可都是民夫!而且大軍在外時間長了,軍心士氣都是問題。

可當種諤和李憲看到了危機的時候,徐禧他卻看到機會。

被堵在瀚海東側的這些天,他心浮氣躁得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甚至後悔來了鄜延路這裏,要是去了環慶路該有多好?

滅國之功,那是什麽樣的功勞?!

韓岡區區一灌園豎子,連詩詞都作不得,可靠著軍功隨身,要不是有年紀擋著他,東西兩府是擺在他面前任他挑選,但眼下也就只差最後一步了。還有王韶、章惇,兩人一個接一個做了樞密副使。

眼下這一戰最大的好處是完全沒有文官統軍,各路主帥都是武職,升官也是往三衙管軍的序列去升,他這個擔任體量軍事的文官,與其他人沒有沖突,只要能插手進去,就是僅僅推上一把,也能在通往宰執之路上,跨上一大步。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高遵裕和苗授的失敗,其實不一定全然是壞事。

李憲無奈地搖頭,打仗不能光看到好的一面,兵還是同樣的兵,為什麽會再而衰三而竭,氣勢弱了,士氣衰了,想贏就只能是做夢了,“耶律乙辛到了鴛鴦濼後就沒動靜了。現在西賊好不容易贏了,肯定會派人去聯絡他。”

“訛詐而已!”徐禧神采飛揚,說到文采、辯才,朝中比得上他的還真沒有幾個,“難道他當真敢於揮師南下?想要耶律乙辛腦袋的人,在他身後的可比他面前的要多……”他上身前傾,著重語氣強調道:“而且是多得多!”

“就是他分個三五萬出來,都讓人吃不消。糧道太長了。”李憲愁眉苦臉,面前的這一位應該先去看看沙盤,“錢糧都難以轉運,要保住無定河的糧道不是那麽容易。”

“鹽州南下,可以直通環慶。”徐禧立刻回道,“想想鹽州是哪一路拿下來的。”

當環慶、涇原兩路失敗的消息傳來之後,徐禧只覺得念頭通達,思維也變得十分敏銳。

李憲面現難色,“要環慶路運糧給我們,這件事怎麽跟高公綽說?”

“靈州一敗,高遵裕還能留在鄜延路嗎?何況鹽州本就是環慶軍收復的,還有環慶的五千兵馬在,如果官軍能守住鹽州,日後攻下興靈後,他也能分潤到一點功勞,可以將功贖罪嘛。人同此心,難道說李都知就甘心於區區三百斬首的功勞?”徐禧微微一笑,這樣舌辯群儒的感覺真的很好——盡管他辯論的對象一個是閹人,一個是武夫。勝之不武啊!他得意地想著。

李憲臉色發黑。他不知道該怎麽說,硬頂天子派來的監軍,文官可以、武將偶爾也可以,但他這個宦官,就不怎麽方便了。

何況自從出兵以來,除了跟騷擾糧道的西賊打了一場,拿了三百斬首之外,別的功勞就什麽也沒有了。

從李憲的角度來說,他當然是希望能有所成就的,但眼下的情況並不是可以說穩拿穩地占據銀夏,甚至可以說機會和高遵裕苗授戰敗前官軍攻取靈州的幾率完全相反,西賊遠遠強於官軍。

李憲沒辦法,不得不又向種諤使眼色,讓他出頭來推脫。

種諤權當沒看到。

他不是李憲,鄜延路的兵力遠遠超過河東,如果守住銀夏的計劃能成功的話,最大的一份功勞必然是他的。

依種諤的本心,自然是希望能領軍直驅興靈,獨占全功。戰前他對這一戰的勝利沒有任何懷疑,光靠鄜延路的兵馬就足夠了——要知道,在這之前,遼夏兩國內部同時爆發內亂的消息,不僅僅誘使大宋起兵伐夏,同時也讓西夏國內的部族開始分崩離析,只要攻得夠快,一腳就能將這座破房子給踢垮。

可自己出兵後又硬生生被叫了回去,不僅僅將官軍內部的分裂暴露出來,也給了梁氏兄妹收拾內部的時間,同時還讓西夏國中部族看到了遼國對他們的支持——耶律乙辛清掃叛亂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安定了國中,領軍到了鴛鴦濼。

高遵裕和苗授之前的失敗,不僅僅是因為決堤放水的緣故。如果速攻的話,何須半月圍城?就是放水,也可以找個高地避水,等水退了就再攻過去。以西夏人當時的準備情況,恐怕連地窖裏的存糧都不會來得及掘出,而田中的麥子也正式收獲的時候,根本不用擔心糧草和士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