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十)

涼州城已經掛上了大宋的旗號,王舜臣的將旗也在城頭上高懸。

自蘭州分兵以來,困擾王舜臣所部六千人的最大問題,只是地理而已。翻越洪池嶺【烏鞘嶺】造成的傷病超過五百,幾乎都是凍傷,而攻打涼州和沿途寨堡,也不過兩百多傷亡。

這一路過來,王舜臣所部斬殺的敵軍也不過千多人,但以六千兵力,就攻下了河西重鎮涼州,終歸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

能有這樣的戰績,在非戰鬥減員的損耗如此之多的情況下,也多虧了王舜臣的名望。

王舜臣是戴罪立功,根本就是個白身,但他往軍前一站,有哪個敢跳出來炸刺?後台硬得跟鐵鑄的一般,犯了那麽大的事,還能回來領軍,秦鳳、熙河兩路,哪一個不讓他三分。

而且王舜臣本人的箭術高超,又有過往功績,軍中威望甚高,沒有誰敢違逆他的命令。等到順利地攻下涼州城後,更是說一不二。

而此時的王舜臣,正從軍營回到自己占下作為落腳點的宅院。一名中年的幕僚陪侍在側,貌不驚人,但臉上一團和氣,很容易讓人感到親近。

“吐蕃十四部,漢人的六大家,族長族酋們都答應了,只要將軍還想往西去,他們都願共襄盛舉。”

“幾乎是涼州所有大家族的合力了,歸義軍當年也不外如是。”王舜臣喃喃自語。

舊唐主導河西東歸的張義潮在大宋境內名氣不大,但在河西、隴西的民間,則是如雷貫耳一般。

安史之亂,大唐勢力中衰,吐蕃借機一舉奪占河西。吐蕃在河西的暴政持續了將近百年,到最後,終於出了一個張義潮。

張義潮麾下的勢力,是歷經艱險方才一一收歸漢土,如今給木征等人占據的岷州、河州,都被張義潮光復。之後更是打了河西周圍大州一周,只可惜好景不長,張義潮死後,其婿索勛奪位,歸義軍勢力大衰,直至淪陷在甘州回鶻和吐蕃人手中。

張義潮的為人,王舜臣聽過他的故事就是欽慕不已,身陷虜境,卻能殺虜歸漢,非大丈夫不可為之。

但王舜臣對張義潮的贊嘆已經夠多了,沒必要時時掛在嘴邊,他回頭看了眼幕僚,“難怪聽馮四說,馮遠你的綽號是左右逢源,到哪裏都能混個臉熟出來。”

“乃是姓名所累。”馮遠苦笑了一聲,“其實小人的人緣,不過占了和氣生財四個字,其他掌櫃也不會比小人差,只是他們不叫馮遠。”

馮遠並不是跟馮從義有親,也不是馮從義收的家人,只是恰巧姓馮而已。在順豐行中,是專門負責開疆辟土的大掌事之一。他會跟隨王舜臣西行,正是奉了馮從義之命,開辟河西這條新線路。

半個月下來,王舜臣覺得這一位很好用,比起為他寫奏折的酸丁來,頭腦、見識、膽略都是一等一的,只可惜他不便挖韓岡和馮從義的墻腳。而且馮遠這一級的掌事,每年都有少則一兩千、多則三五千貫的股紅,比宰相、學士的俸祿都高,不可能跟著自己吃糠。

“好了,你也別謙虛了。這些天可是幫了俺大忙。接下來借重你的地方還有不少。等這一仗打完,就在報功的捷報中加上你的名字。”王舜臣贊了馮遠兩句,又毫不猶豫地給了一個好處。

馮遠微微一笑,恬淡平和地向王舜臣表示謝意,卻並不將他所許諾的官職放在心上。

王舜臣也沒打算挖墻腳,提上一句也就代表他的心意,沒有必要多說什麽。他很興奮地說道:“還沒說說到底是什麽禮物?”

馮遠沒有回答,而是當他走進庭院後,就突然停住腳,將手向前方一指:“將軍請看!”

王舜臣漫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當他看到院中的那一個禮物之後,就再也挪不開視線。

他的眼睛在一瞬間就亮了起來,呼吸也變得粗重。喉嚨很幹,如同燒了起來,又像是被吊上岸的魚,雙唇一張一合,卻不知能說什麽。

他受到的震驚,甚至比看到絕色佳人還要更強烈三分。

出現在王舜臣面前的僅僅是一匹馬。

但這匹馬有著五尺有余的肩高,快跟身量不高的王舜臣平齊。雙目瑩潤,顯得十分聰慧而又靈性。四蹄修長,背部曲線優美,臀部結實有力,淡金色的皮毛如同錦緞一般閃閃發亮。

站立在庭院中的這匹馬,如同一顆寶石,散發著誘惑的光芒。

王舜臣看得目眩神迷,如此神駿的龍駒,直如絕色佳麗,萬金亦難買,須得量珠而歸!相比起來,他一直視如珍寶的那匹四尺七寸的河西烏騅,就是私窠子裏十文錢一次的便宜貨色。

王舜臣小心地靠近這匹寶馬,盡量不讓它感到威脅,小聲地問馮遠:“這是什麽馬?大食馬還是大宛馬?!”

“是大宛馬。漢武帝曾經用黃金馬交換亦未能得的汗血寶馬,也就是大宛馬中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