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十三)

自偵查到契丹擺出了南侵的姿態,急腳遞沿途一路疾奔,三天時間就從代州趕到了京城。

“這個速度還真不得了。”韓岡想著,順便用眼角余光觀察著崇政殿上諸位宰輔的表情。

他眼下的地位很特殊,並非兩府中人,卻在崇政殿中有著足夠分量的發言權。韓岡並沒有因為這個機會為自己爭取什麽,只要不問到自己的頭上,就不會多說一句。

“耶律乙辛知道了官軍兵敗靈州的消息!”王珪說了句廢話,可即便是呂公著都沒心情送他一個嘲諷的微笑。

遼人抵達西京大同的兵力被確定的只有兩萬,但沒人認為會只有兩萬。如果遼人當真南下,二三十萬鐵騎就是轉眼間事。

“河東險關重重,雁門諸關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遼人一向不擅攻城,舊年其承天太後攜遼主舉師南下,車駕已至澶州,而邊關諸城仍自保得全。河北城池如此,何論河東險關,陛下勿須憂慮。”

朕擔心的是這個嗎?趙頊恨不得拿起桌上的鎮紙向元絳砸過去,他不是剛登基的黃口孺子,不用這等好聽話來哄!他要能解決問題的實在話。

呂公著出班道:“遼人以騎兵優勝,河北方是其用武之地。攻打河東,其得不償失,必不致如此。現太行八陘有三陘在遼人手中,軍都、蒲陰、飛狐。契丹選兵南下大同,不過是分進合擊的打算。”

呂公著算是說了實話,但一直對出兵西夏不以為然地樞密使,不會在這時候讓天子舒心,“河北雖有郭逵坐鎮,等閑匪類的確不須擔憂。但如今邊關虎狼環伺,遼人聚兵數十萬,非郭逵所能當。舊年王超亦是名將,平戎萬全陣的十五萬人馬在其手中,可契丹人依然攻到了黃河邊,逼得真宗皇帝親征澶州。”

“現在可是夏天!”王珪厲聲駁斥。

呂公著反問:“離入秋還有幾日?”

樞密使這一回成功地讓趙頊心情沉重起來。

防秋,與秋收、秋稅、秋糧一樣,都是屬於秋天時風物。大宋的北方邊界,到了秋冬都是一年中最為緊張的時候,守軍無不枕戈待旦,以防萬一。也就是這兩年,國中軍事實力上漲才稍稍安定了一點。

河北的邊界由於都是平原,無險可守,又跟遼國簽有協約,不得私自增築邊關,乃是邊州的城墻,故而一直以來,宋人都是在邊界上植柳榆為邊墻,決河水硬生生地造出了塘泊河曲八百裏,另外還種植不合水土的水稻——收獲許多時候還沒有撒下去的種子多——用以阻擋遼國鐵騎。

在夏天水豐的時候,這一套防守體系還是很管用的,但到了冬天,卻因為水面封凍,而變得毫無意義。而且有一點更為諷刺,就是遼國或西夏的入寇,基本上都是在秋冬戰馬膘肥體壯的時候。春季夏季,那是要將養馬力的,強行出兵的話,體力不足的戰馬,倒斃於途的情況會十分嚴重。二虜南侵率為財貨,沒有為了還沒有搶到的財貨,而把自家戰馬累死的道理。

“難道契丹人當真會撕破澶淵之盟,而大舉南侵嗎?”一直在等待時機的呂惠卿終於開口。

呂公著怫然不悅:“豈有將生死置之敵手之理?!弑主謀君之事都做了,耶律乙辛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呂惠卿反問:“世所言無利不起早,南下攻中國,與耶律乙辛有何益?”

十幾道目光轉投向韓岡,殿上君臣皆記得韓岡早前曾經分析過耶律乙辛不會領軍南侵的道理。韓岡卻默不作聲,沒人開口問他就不會說話。

“局勢已改。”呂公著有所準備,不過他沒想到是呂惠卿而不是韓岡出來質問,“三個月前高遵裕和苗授還沒有慘敗靈州。”

“僅僅是兩路駐軍,相對於官軍總數,損失微乎其微。”

韓岡驚異地望了元絳一眼,他到底是在幫誰?

只見呂公著聲線陡然拔高:“兩路兵將十萬余,七成是禁軍,已經是天下禁軍的八分之一,而且還是最堪戰的西軍!”

“尤過於真宗仁宗之時!”呂惠卿針鋒相對:“當年沒有板甲、斬馬刀和神臂弓,亦擋住了國勢正盛的遼人。”

“難道涇原、環慶兩軍就沒有?”

“靈州戰敗,乃是攻之敗,非守之敗。攻守之間,難易自是不同。公即為樞密,不該不知!”呂惠卿不等呂公著反駁,“不知耶律乙辛為何要南侵?能為大奸大惡,心術亦當過於常人。其人雖為權奸,遼國朝野皆從其意,但貿然南侵,一旦兵敗,他可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參政想要為耶律乙辛做保人?”呂公著諷刺道。

呂惠卿怎麽會幫耶律乙辛作保,暗罵了一聲:“不,如果中國勢弱,其必會立刻舉兵南侵。耶律乙辛是權臣,把持朝政,名不正言不順,必須賣好國中重臣和一眾部族。到時候,他將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