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十三)(第2/2頁)

他看了趙頊一眼:“契丹先帝死因故暴卒,耶律乙辛嫌疑頗深,盡管其挾天子以令眾臣,但國中隱忍不發者尤多。南侵也好,坐視也好,無論耶律乙辛做什麽,他的目的都不會是大宋的財物,而是維持他現在的地位。以臣觀之,只要西賊還不能徹底擊敗官軍,耶律乙辛就不會立刻下注。”

“盡是臆測。”呂公著給了呂惠卿的分析一個高評價。

“是否臆測,自有公論。”呂惠卿不跟呂公著糾纏了。

“西夏的糧食還能吃多久?”元絳突然問道。

呂公著眼神閃動了一下,這是個好問題,不過他也挺意外,元絳什麽時候轉了風。

疑惑歸疑惑,順水推舟地回道:“去歲是十年以來最好的年景,各路州縣基本上都是豐收。而遼國和西夏,卻也一樣是十幾年未遇的豐年……加之西夏自從羅兀之役之後,便開始備戰備荒,興慶府中的糧食儲備,當不在少數。縱然開戰後消耗極大,應當還是能吃到年底。若是料敵從寬的話,明年夏收也不是沒可能。”

呂惠卿沒有再站出來,而是看了一眼側前方。

王珪自知自己必須說話了:“糧草只是一方面,錢物呢?人丁呢?牲畜呢?為了這一場平夏之戰,朝廷動用了陜西乃至全國的軍力、物力。西夏國中已經被打爛了,一旦戰爭延續下去,來不及的秋播,明年的口糧從哪裏來?夏天更是戰馬養膘的時候,可黨項的鐵鷂子卻要連續奔走數千裏,連番與高苗、王中正以及種諤李憲所領諸軍交鋒,到了秋天還能剩多少兵馬?”

關於這一點,是朝堂上早就討論過的,當時就是作為攻伐西夏的依據之一。

堅持下去,西夏遲早要完蛋。就是嵬名氏、梁氏打算拮抗到底,其他部族,不會跟著他們一條路走到黑。

從失去橫山開始,西夏就已經開始了衰亡的進程。沒有了南方的屏障,宋軍可以任意進出。沒有了步跋子的來源,光憑黨項騎兵組成的鐵鷂子,僅僅是一支瘸腿的軍隊。

“所以有耶律乙辛出面配合。”呂公著道:“眼下的局面不正是明證?”

趙頊心頭堵了一口氣,異論相攪的確是鈞衡朝堂的好辦法,但外患在的時候,內憂卻始終解決不了,如何不讓他頭疼欲裂。

“韓卿……”趙頊將希望放在韓岡身上。

“臣亦以呂參政之見為是。”韓岡躬了躬身,“不過正如呂樞密所言,中國安危不可寄望敵手。河東、河北當加強防備……幸而遼人不到秋後不會輕動,以河北塘泊,亦南來不得。至少有兩個月的時間去安排。”

基本上什麽也沒說。

趙頊沉默著,緊抿著嘴。對了!他想起來了,這一位也是不省心的。

韓岡暗自嘆了口氣。

他不是跳大神的,也不是耶律乙辛肚子裏的蛔蟲,怎麽可能知道遼國權相在怎麽想。

但韓岡同意呂惠卿的觀點,這與他幾個月前的判斷一脈相承,現在也一樣沒有改變。遼人南下的可能性不大,眼下的情況依然還是訛詐的手段。只要添個十萬貫歲幣,讓耶律乙辛能用來收買國中部族,又能大漲他的聲威,肯定樂於就此收手。

韓岡又掃了眼幾位宰輔。他就不信,這群狐狸,哪個會算不出耶律乙辛的盤算。

雖然一個都沒往這個方向說,但用錢解決問題,從來都是澶淵之盟以來的第一選擇。眼下避而不談,不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以朝廷的財力論,十萬貫並不多。

一名普通的禁軍士兵,朝廷花在他身上的錢糧,一年少說也要三十貫,甚至五十貫,十萬貫歲幣,不過兩三千人,五六個指揮的——而且這還是步兵。

可當今天子辛辛苦苦十幾年,到最後還要增加歲幣,天子的臉可就丟盡了。韓岡相信,趙頊能生吞了提議之人。所以宰輔們都不提這茬,讓趙頊自己做出選擇。韓岡同意不願意去丟這個人,因為根本沒有必要。

不過說不定真的會走到這一步,韓岡想著,還是先將自己摘出去比較好。

外界都傳說他在危急的時候,很有可能會被派出去鎮守邊關。

朝堂上雖說很缺乏通曉兵事的重臣,郭逵鎮守河北,蔡挺則已經病死,章惇擅長的領域在南方,但招王韶入京的詔書已經發出去了,等到王韶上京,韓岡有很大幾率會被安排去河東。

不過韓岡了解得更清楚,王韶的病情很成問題。韓岡與王韶基本上保持一個月一封信的頻率,過去王韶的信全都是親筆所寫,但他這兩個月收到的,除了簽名,都不是王韶的字跡。

因為王韶的事,這段時間,韓岡的心情一直很糟糕。如果王韶不能入京,自己就很難離開朝堂。

只是眼下的局勢,還是能利用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