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二)

“‘既載壺口,治灘及岐。既修太原,至於嶽陽。’能在《書》【尚書】中留名的古城,到如今也沒剩幾座了。”

“晉地,山之西,河之東,表裏山河,晉文恃之為霸,唐高倚之立國。五季天下爭雄,亦只在大梁和晉陽之間。”

“畢竟太原是以龍城為名,王氣蘊藉嘛……”

“龍城之名犯忌諱啊,所以我們腳下的不是千年晉陽城,而只是唐明鎮。”

“晉陽一如金陵,王氣多而寡淡,故而立都於此,從無長久,毀了倒也罷了。”

“多而寡淡,彥直是在說昨天席上的酒嗎?”

太原城的城墻雖說是城防重地,但書生們上城眺望遠山近水、論史作詩,也就幾個大錢的事,能買斤酒,就足夠讓守城的兵丁放人上城了,天下城池多半皆是如此。

不過眼下兵興在即,太原城內城外氣氛如同繃緊的一根繩索,閑雜人等想要上城,先下獄問一個窺探城防軍機的罪名。

但城頭上下的官兵,都知道今天上城來的這一幹措大,乃是新上任的小韓相公幕中的門客,有份參議軍事。監門官都鞍前馬後地小心服侍,士卒們當然不敢冒犯半點。幾名書生當真在城上犯了什麽差錯,他們也權當什麽都沒看到。

不過韓岡的幾名幕僚都是通禮法、明事理的正人,能上城看一下城防,差不多也如願以償了。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要求。只是迎著暮色下的清風,望著遠處的山嶺,長嘆古今變遷。

“李存勖立後唐。石敬瑭立後晉。劉知遠立後漢,此三人皆是在河東路節度使上起家。‘興晉陽之甲’,自趙鞅始,叛臣踞此起兵者尤多,風水著實不好。太宗皇帝拆了晉陽舊城,也不為過當。”

“後唐莊宗、後晉高祖、後漢高祖,三人皆成帝業,豈能直呼其名。”

“五季之時,龍蛇起陸,霸業成於兵甲,英雄出於草澤。如朱溫、存勖、敬瑭、知遠、郭威諸人,此輩不過乘勢而起,得意一時。率為蛇蛟之流,並無真龍之相,故而身即死,國遂滅。有什麽不敢說的?!”

“柴家尚是國賓。”

“奈何不姓郭!”

幾個年紀不甚大的幕僚爭論著對五代諸帝的稱呼,幾個年長的則望著遠處的山水,“山勢崔嵬,水勢奔流,可惜今天沒有丹青妙手。否則一幅畫,就能讓龍圖的心情好轉起來。”

“王子純可是龍圖的故人和恩主,哪有那麽容易就換了好心情上來。”

“王子純走得實在不對時辰,偏偏是在這個正需要他的時候。”

“就指望龍圖早點換了好心情,這樣大家都能放心得下。”

韓岡是到了太原才收到王韶過世的消息。

盡管之前已經有了一點不祥的預感,但當真聽說時,還是連著幾日心情低沉。

一府之尊心緒不佳,太原府衙上,便仿佛有陰雲密布。衙中的胥吏,摸不清新來府尊的脾氣,就連說話都小聲了許多。

直到昨日,韓岡在衙中後院置酒遙祭王韶,才算是勉強從壞心情中解脫出來。

他還有許多正經事要做,至少要抽時間去代州一趟。邊防重地的戰備情況到底準備得如何,不親眼看一看,根本放心不下。

“過兩天龍圖就要去代州體量邊寨防務,一路上的行程還不知怎麽安排的。”

“知道個大概就行了。過於詳盡的細節,反而會有問題,泄露出去就不得了了,要是居中來個劫殺,情況就會不可收拾。”

“李憲已經在太原府中,就不知道他會不會跟龍圖一起悲傷。”

李憲領軍鎮守在彌陀洞,前面有種諤頂著,其實河東軍完全可以回返本鎮。但為了保證河東、鄜延兩路的聯系,還是需要在彌陀洞和葭蘆川放上一支兵馬。而且彌陀洞、葭蘆川的位置處於兩路之間,不論那一路出了事,都方便援救,所以河東軍就沒有退回來。但韓岡到任之後,便發文讓李憲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回太原來共議軍事。

李憲已經在太原府衙門之中,韓岡坐了主位,李憲為客,而黃裳被韓岡喚來做個陪客。

諸多門客之中,黃裳算是年紀排在前列的一位,比起韓岡都要大不少,學問亦是精深,在韓岡的十幾名門客中,很是得人尊重。

黃裳連年落榜,從二十不到,考到了如今的三十五六,對自己的學問幾乎都要喪失了信心,所以才會受了韓岡的邀請,入了他的幕府。想走一下韓岡先立功得官,再去考進士的舊路。

“觀察可知遼國已經派了使臣出來,說是要調解大宋和西夏的紛爭?”一番寒暄之後,韓岡看門見山地挑起話頭。

“遼國使臣?怎麽個調解法?”李憲不信積年老賊能金盆洗手,“大遼尚父給出了什麽章程?”

“一條是撤軍,另一條是增加二十萬銀絹的歲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