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十八)

韓岡覺得五千到一萬應該差不多是兩邊的極限了,正如折可適的推測,多和少的可能性都不大。

“當如經略所言。”

折可適雙眼低垂,隱藏起眼中一閃而過的驚異。韓岡的判斷雖然出自於自己,但就在聽了分析之後,轉瞬間便得到了答案,可見他對軍事了解之深,正所謂盛名之下、固無虛士。

“會……會不會是阻蔔人私下裏潛來助陣,只是得了西賊的收買,並沒有得到耶律乙辛的許可?”黃裳的質疑一開始有點缺乏自信,但他看了折可適一眼之後,氣勢卻莫名其妙地漲了起來:“由此一來,那一夥賊寇的兵力人數也能解釋得清,藏頭縮尾的原因也就找到了。”

“這個可能不能排除……要是真是這個原因,那就太好了。”韓岡笑了一笑,黃裳似乎是在針對折可適,這文人對武人的鄙視看起來幾乎都是根深蒂固了,“……不過,事情還是得往壞處準備。至少這樣不管怎麽變化,情況都不會變得更糟,若是反過來可就不妙了。”

黃裳一時沉默了下去。

“那些阻蔔部族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折可適則是三分不滿、七分冷淡地瞥了黃裳一眼,若非他是韓岡的幕僚,有什麽資格在這件事上插嘴?黃裳是韓岡的幕僚,的確得給他留三分顏面,但折可適卻是忍不下來,小事倒也罷了,這等軍國重事豈能由得書呆子說嘴:“如果僅僅是幾個阻蔔的小部族私自出兵相助,他們是不會過來攻打緊鄰西京道的豐州。否則一旦事發,他們只有死路一條。只可能是耶律乙辛,那竊國老賊為人奸狡,阻蔔人的出現,不過是他用來訛詐朝廷的手段。”

韓岡一見折可適針鋒相對,心中就嘆了一聲,這折可適還真是年輕氣盛。正想打個圓場,卻見黃裳拱了拱手,向折可適低頭道:“黃裳受教了。”

黃裳誠懇受教的態度,很有風度,但從折可適的角度來看,卻等於是給他添堵。不過世家出身的折七郎還是很擅長應對這樣的場面,立刻回了一禮,“還要多謝秀才的指點,指明了在下的疏漏之處。”

兩人一人一句,三兩句話的工夫,就仿佛化解了兩人之間的芥蒂,言笑甚歡起來。

韓岡一切都看在眼裏,很有幾分欣賞他們這樣的做派,要是他們針尖對麥芒地鬥起來,那就讓人失望了,幸好不是這樣。不過也該打住了,韓岡沒有時間陪兩位閑人談天,見折可適,只是要聽一聽豐州屠村之案的詳情的,不是征詢折可適的意見。

關於目前西北將三個國家都牽扯進來的戰局,議論得太多就過頭了,這不是折可適、黃裳有資格摻和的話題。即便韓岡想對此做出些應對,應該是召集河東路經略司的主要官員和將領們來議事,然後向朝廷建議。集眾人之智才是正途,可不是隨便找兩個人議論幾句,拍拍腦袋就下決斷的。

招了屬吏進來,點了湯。折可適喝過飲子之後,識趣地起身告辭。此是為點湯送客。

折可適離開,韓岡啜著溫熱的香薷飲,皺著眉想著眼下的局面。黃裳不敢打擾,靜靜地守在一邊。

目前還不知道朝廷那裏對於阻蔔人的出現是什麽樣的反應,這是肯定要寫奏章上報的,甚至還得在奏章中請罪——豐州、麟州都是河東治下,被屠了村,韓岡難辭其咎。

擡起眼,吩咐黃裳道:“勉仲,你幫我擬一份請罪表,豐、麟兩州的事,我總得給個交代。”

此乃應有之理,黃裳沒有多話,站起身,道了一聲是,卻是去內廳找筆墨寫表章去了。

只剩韓岡一個,一直保持在臉上的沉穩微笑,終於維系不下去了。咬著牙,從牙縫裏迸著聲音:“呂惠卿!徐禧!”

之前確認了徐禧要鎮守鹽州之後,韓岡不顧自己僅僅是河東經略而不是任官陜西,寫了勸諫的奏章上去,希望還能來得及挽回局面。但眼下阻蔔人既然出現,韓岡明白,局勢如同破堤的奔流洪水,已經不是區區幾個沙包就能堵上了。

要不是呂惠卿和徐禧貪功,根本就不用為區區幾千阻蔔人而擔驚受怕。韓岡甚至不擔心遼人出兵幫助西夏攻打夏州、銀州——黨項人的後勤體系根本支撐不住太多的兵力。而且補給線越長,中間受到攻擊的可能就越大。

當雙方戰力相差不大時,後勤決定一切。將戰爭的關鍵點放在鹽州,等於是自曝其短。不過這時候後悔也罷,抱怨也罷,一點意義都沒有。

韓岡和折可適對阻蔔人的推斷,等種諤發現他們之後,必然能做出同樣的判斷。但種諤敢不敢冒險?他又能不能說服下面的將校冒險?韓岡對種諤沒有一點把握。

之前契丹人試圖劫掠西陘寨外圍村寨的時候,守在雁門寨的宋軍如果有膽量,有實力,完全可以出寨迎戰,堂堂正正地將契丹人的野心給砸爛,諒遠在朔州城的蕭十三也救援不及。可惜就是韓岡都不能下這個命令,他對河東的兵馬沒有信心,下面的人恐怕也不敢依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