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十七)

戰爭已經開始了。

當豐州外圍的蕃部受到不明身份的敵軍攻擊的時候,韓岡知道,戰火已經重新燃起。

三天內三個村寨被毀,其中兩個村寨被毀,來犯者將兩個村子燒殺一空,能在殺戮中及時逃脫最後殘存下來的,十中只有一二。據前去查探的官員回報,兩座村莊幾乎是雞犬不留的情況。能吃的、能拿的,都不見了,男子被殺,女子被奸淫,村中處處可見屍骸。

連續兩個村子被毀,還有一次是攻擊不克,主動放棄。而且全都是選擇在夜間進攻。這樣的敵人擺明了就是來騷擾地方,散布恐慌。

“不敢正面示人,足見其虛弱,連婦孺也不放過,足可見其暴虐。但更為重要的,似乎他們不想讓人發現他們的底細。”

韓岡看了黃裳一眼。他還是經驗少,有些東西都已經看出來,說話卻沒有說到點子上,不過能發現兩處慘案的犯人在掩飾自己的身份,也算是有幾分見識。

“但做得如此幹凈利落,積年慣匪也很難做到,這樣的情況在邊地很是少見。”折可適在旁接話,為了此事,折可適成了派來報信的鋪兵,到了太原,便被領到韓岡的面前,“……末將的叔祖親自去看了之後回來,就說絕不是西賊做的,逃出來的人有好幾個都說,那群賊子攻入村子後,互相之間說的不像黨項話。”

正是如此。韓岡贊許地輕輕點頭。

居住在豐州外圍山間的蕃部,全都是黨項部族。幾十年來,西夏攻過來的次數沒有十次也有八次,可從來沒有說斬盡殺絕的。上溯幾代便能聯上宗,同為黨項部族,縱使敵對,互相之間總會留著一點香火情,不會把事情做絕。就像折家將統麟府軍出征西夏,也幾乎不會劫掠當地的黨項部族,而對於橫山蕃,則下手極重。

戰陣上廝殺倒也罷了,贏了之後,搶錢搶糧甚至強搶女人回去,同樣也是正常,但毫不猶豫地屠村,雞犬不留,這樣的惡性事件,卻幾乎沒有出現過。不過其中的關節,折可適還是沒敢明說出來,只能含含糊糊地說一句,否則真相給傳揚開去,對折家只會帶來麻煩。

“那依令尊的看法,究竟是誰下得手?”黃裳問折可適,“是契丹嗎?”

韓岡暗自搖了搖頭。雖然是明擺著的事,會攻擊大宋的,除了西夏,就只剩契丹。但韓岡總覺得這個答案太過理所當然,總有哪裏不對。

之前在代州的時候,遼人也同樣攻破了兩個村寨,下手也十分狠辣,但同樣的斬盡殺絕之間,風格還是有差別的。就像兩名連環殺人狂,除非是刻意模仿,否則都會有自己的風格。

仿佛聽出韓岡心聲中的否定,折可適回黃裳道,“也不像是契丹人,在村中發現的箭矢全都是西夏的樣式。而且據可適所知,自從官軍開始大規模給戰馬鑲馬掌之後,不論西夏還是契丹,這兩年給戰馬鑲馬掌的也越來越多,但從這一次的賊寇留下的蹄印上,卻沒有發現一匹鑲了馬掌的。”

折可適說著,偷眼關注著韓岡的神色。如今世上有說法,給戰馬鑲馬掌也是他面前的這位經略相公的發明,好讓本來馬匹數量就不夠的官軍,不用擔心戰馬因為馬蹄磨損而無法派上用場。但將近來的一系列發明都附會到韓岡身上,最近越來越多見,甚至連神臂弓不知什麽時候起,都成了他的功勞,反倒讓折可適對此心中存疑。

韓岡對這個情報細細思量。很有用的一個情報,解釋了纏繞在他心頭上的一個疑問,大體上是確定了之前襲擊豐州、麟州的那一支神秘軍隊的身份,同時也算是對耶律乙辛打算使用的手段有了點眉目。

擡起眼,卻聽到黃裳嘆了一聲:“可惜因為是夜襲,逃出來的人都沒看清楚服飾。府州的騎兵,又沒能追上那夥賊寇。否則現在早就能查明了他們的身份。”

折可適的臉板了起來。不過這一次的事,的確是讓折家丟了大臉。

雲中豐、麟、府三州之地,乃是折家的根本地盤,突然受到身份不明的對手的攻擊,就像被一腳踩了尾巴的老虎,當即便上下動員了起來,派出了精兵去追擊,也派了見識廣博的官員去當地探視,但對於來犯敵軍身份的探查,直到在折可適動身前來太原之前,都沒有什麽進展。

“本來為了此事,末將家的九叔領軍去追查了,但那群賊寇卻往沙漠中逃走,突然間便不見了蹤影,甚至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折可適感覺那群賊人就像一抹晨霧,消散在日出之後。否則那麽多人的追蹤,怎麽會一點蹤跡都追查到?

“並不是突然間不見,而是先退回沙漠,然後繞了個圈南下。麟州的連谷縣外,就在兩天前有一個村子被夜襲攻破,村裏的情況與豐州相同,當是同一夥賊寇所為。”韓岡笑了笑,笑容中卻沒有一絲溫度,“麟州的馬遞走得快,比遵正你早一步到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