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八)

李清說得大方,不過這也是武貴的話說到他心裏去的緣故。

說進他心裏的當然不是武貴的借口。對面熟人兄弟多?富貴功名面前,什麽都是狗屁!

只是這時候,有必要在宋人那裏留下太多血債嗎?再怎麽說大宋如今國勢強盛,一次兩次的敗仗根本改變不了大局。

靈州城下的戰績,是宋國用錯了人,做錯了事,西夏這邊又靠了計謀,而且沒有遼人幫助,根本就沒有贏的可能。換做是正面交鋒,李清一點信心都沒有。

就算在鹽州城下再勝一次又能如何?不是宋兵不善戰,而是宋國的皇帝用錯了主帥。郭逵、王韶、韓岡這些知兵善戰的主帥可是一個都沒有出現,任用的都是李憲、王中正這樣的閹人,以及徐禧、高遵裕一般貪功無能之輩。而種諤、曲珍等西軍名將也被打壓、約束。就這樣還能一直壓著西夏軍打。一旦宋人走馬換將,主帥、名將重新被起用,調來陜西主持大局,局面很可能瞬間逆轉。

如同靈州之役式的勝利如果再來一次就不會再有西夏國了。不僅僅是李清,國中的任何一名重臣對此看得十分清楚。如今還在進行中的這一場戰爭,已經耗盡了西夏的國力。

這一仗即使贏了,耗盡的元氣也不可能恢復。生民流離、部族殘破、田地荒蕪、商路斷絕,村莊、城池一個個化為殘垣斷壁。堅壁清野的戰略本來就是拼著自己重傷,也要贏下對手,是在滅亡和重傷兩者之間做出的無奈選擇。其造成的損失,幾十年都沒辦法恢復。

等到宋人下一次攻來,只要宋國那邊能有一個中人之資、又不貪功的主帥,就能將滅國的勝利給東京城中的宋國皇帝帶回去。

既然西夏覆亡是在所難免,無論如何李清都不可能做得太過火,他還打算換個東家。而投降了大宋之後,朝廷或許不會計較他過去犯下的各項罪行,但他又不是有自己的部族,只能在西軍中安生,到時候會有什麽樣的待遇,就得看自己的表現了。李清可不想將仇怨結得太深。

鹽州到底能不能攻下來?他對此不是很在意,但私底下還是認為攻下來的好。要改換門庭,也得手上有個好東西可以賣出去。

李清其實很遺憾,要不是當初沒有領到去靈州助守的差事,加上身邊被安插的耳目太多,他也不會在西夏繼續留下來。

之前李清沒能領到去靈州的差事,本想等到宋軍攻到興慶府之後,便立刻發難。開城門的事不用人教也是會的。只可惜他沒有等到宋軍進抵興慶府城下。

現在又是到了關鍵的時候。依眼下的情形如果宋人輸了,那一個改變戰局的機會,就能賣到更高的價碼——錦上添花,哪及得上雪中送炭回報來得大?!

可惜這些盤算都是不能對外人說的。除了幾個親兵之外,其他人都信不過。但要跟宋人聯絡,必須得有一個居中奔走的信使,要有口才、有頭腦、能討價還價,幾個親信沒一個能適任。不肯與宋人為敵的武貴,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武貴來自於大宋,跟許許多多投奔西夏的漢人一樣,都是犯了罪,逃避刑罰。一般來說,這些人其實絕大部分在西夏也混不出頭來,有許多甚至都淪為奴仆。純由漢人組成的撞令郎,更是西夏軍中一支專門用來陷陣敢死的軍隊。

並不是人人都能比得上張元、吳昊,或是景詢,乃至李清。他們這幾位都是本身就有能力,只是在宋國時運不濟,換了個地方就能出頭了。

在李清看來武貴也是這樣的人。武貴膽量很大,眼光見識也不差,還能識文斷字,所以李清見了就一力提拔。

只是武貴身手雖然靈活,可惜武藝不算出眾,日常演武,其表現出來的弓馬皆是平平,也難怪他之前在宋國西軍中混不出頭來。沒點好武藝,如何能在軍中安身?文人在行伍間也頗受尊重,可武貴還比不上一個鄉措大會咬文嚼字。文不成武不就,就是有見識有謀略,也沒處投奔,最後犯了事,也只能來西夏謀個出路。

李清嘖嘖嘴,也幸好武貴在軍中人緣不錯,自己的越次提拔也沒有讓他惹來多少嫉妒,讓他留守營中倒還正合適。

武貴沒管那麽多,也不可能知道李清在想些什麽,只沉默地跟隨李清往營中走。

李清回頭望了望鹽州城,“白天紮營時,城裏面都沒派兵出來幹擾,想來今天夜裏多半會熱鬧一點。”

“太尉盡可放心。天上有飛船裏的人盯著,外面又有六十多暗哨,多是精通隱匿藏形、伏地聽聲,鹽州城中大隊人馬一旦出城,立刻就能發現。鹽州城左近能藏兵的地方,末將也都安排了人手去查探過,並沒有發現被埋下伏兵。”

“如此甚好。”李清點了點頭,卻又道:“不過就是能防著大隊人馬,若是十幾騎出來擾營,那就是防不勝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