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十四)(第2/3頁)

“……那龍圖為何要去做?”

“什麽都不做,永遠都不會有成果。只有去做了,才會有機會博取一個成功。”

“成功?……龍圖的成功可是要讓阻蔔賊寇血債血償?”

“是的,血債血償。”韓岡抿起了嘴,雙瞳變得幽深起來,“自從見識過邕州的慘劇,對於四方蠻夷在我漢境留下的血債,就只有用血來償還。”

黃裳很能理解韓岡的心情變化。

由於韓岡的主導,至今交趾男丁盡數受了刖刑,成了廣西洞蠻的奴隸,為瓜分了交州土地的洞蠻種植甘蔗和水稻。他還記得曾經有友人指著雪白如霜的交州糖說過,別看這些交州糖白得跟雪一樣,但裏面實際上全是血。

但換做是現在,在黃裳去查看過被阻蔔人攻破的一個村子之後的現在,當聽到有人為屠戮了邕州的交趾人叫屈,他肯定會當面罵出聲來。

韓岡擡起眼,問黃裳道:“勉仲可還記得漢書列傳第四十?”

黃裳揚了揚雙眉:“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啊。沒錯。”韓岡笑了笑,“雖然如今給人說得濫了,招人罵的時候也多。但百卷漢書,我最喜歡的還是這一句。‘宜懸頭槁於蠻夷邸間,以示萬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班孟堅【班固】雖然在卷後的贊中沒有說陳湯的好話,但這一卷中幾篇列傳,陳湯傳是最長的一篇,甚至比起其他幾篇加起來還要長。班仲升【班超】的這位長兄,想必在撰寫陳湯傳的時候,難以遏制自己的筆鋒。”

黃裳點著頭。陳湯的這一句,尋常時說來只不過讓人一時激動,但眼下戰火正熾,應時應景,卻不免觸動人心。

“鄒衍舊有大九州、小九州的說法。觀我中國之地,也不過一赤縣神州。神州之外,不知有多少土地和人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漢唐倒是為此努力了,但接下來的確實不成器。三國、五季的中原內鬥,螺螄殼裏做道場,太小家子氣了。天下之大,可不僅僅局限於九州之地。所以讀起陳湯等人的列傳,比五代史可要痛快得多。漢書能下酒,新舊五代史只會想讓人摔茶杯。”

黃裳不便隨著韓岡一起說史書的不是,他還不夠資格,遂岔開話題:“大地之廣,記得學士過去也曾說過。《桂窗叢談》中便提起過大地乃是球形,因其內徑萬裏,所以外面的周長幾近十萬裏。也因如此,人居其上便發覺不了實乃球形。”

“如何確定大地乃是球形,方法早就說透了,但缺乏準確的數字,反倒像是臆測了。待此間事了,當設法精確地測算一下子午線的長度,唐時僧人一行曾測算過,但謬誤太甚。氣學當以求實為上,求實切理。格物致知,求得就是一個真實無誤的‘理’字。”

組織人手測量子午線,韓岡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在關西,程頤剛剛結束了為期一年多的講學,返回洛陽。他在關中的一年多,已經將程門洛學灌輸給了許多關中士人。蘇昞現在還在橫渠書院獨撐大局,卻無力對抗程頤。韓岡不可能光是將同門師兄弟塞入自己幕府,在學術上必須要有新的成就,或是證明他獨有的觀點。雖不是迫在眉睫,但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韓岡想著,順手將桌上的那個黃銅圓筒拿起來遞給黃裳:“這是天子遣人送來的新什物,以佐軍用,最近才由將作院中一名眼鏡匠獻與天子。”

黃裳接過來,隨手擺弄了一下。發現這個黃銅圓筒是單純的兩節套筒,前後皆有一個水晶鏡片。

“是顯微鏡?”他一邊問著,一邊輕車熟路地拉開圓筒。一頭對著自己,一頭向著桌面照過去。

“調過來,看窗外。”韓岡指點著。

黃裳依言施為。對著窗外一照,院中的一株老梅在鏡中竟然一下跳到了眼前,他的身子竟不由得向後一仰。黃銅圓筒的鏡頭移動,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被這個形制與顯微鏡的主體相差不大的東西拉到了近處。

將黃銅圓筒從眼睛上放下,黃裳瞠目結舌地問道,“龍圖,這是……”

“此物洞燭千裏,天子起名做千裏鏡。”韓岡說著搖搖頭,趙頊起名字還是沒有創意,“這個名字誇張了些,叫望遠鏡其實更確切一點。不過天子既然起了這個名字,就這麽叫好了。顯微鏡能讓人明察秋毫,千裏鏡能讓遠處之物猶在眼前。勉仲可知道其中的道理?”

黃裳顛倒著看了幾眼:“是凸透鏡和凹透鏡的重疊。”

“可不是隨隨便便拿兩種透鏡疊起來就能成望遠鏡的,要不然也不會到了今天才有人發明。形而上謂之道,道便是理。明白了道理,就返歸於形而下的器。了解到了千裏鏡的原理,就能造出望得更遠,且更加清晰。”韓岡從黃裳手上接過千裏鏡,“這東西與飛船搭配起來最為有用。不過這一次是用不上了。看看這一戰誰的功勞最大,當個彩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