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羽檄飛符遙相系(一)

“大白高國已經完了。”

“這時候趕回去,只會是送死。”

“我不會讓族中的兒郎跟著大白高國一起陪葬。”

從廳中傳出來的聲音,讓外面的守衛吃驚地站直了身子。這是樞密使仁多零丁的聲音,沒有絲毫激動,只是在用平靜的語調敘述。但他說出來的話,卻讓守衛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與磐石般立在大廳中央的仁多零丁對視了片刻,梁太後支持不住挪開了視線,壓在膝頭上的手也顫了起來。自從收到遼人突破北疆的消息之後,她就知道外姓諸部肯定會翻臉,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廳中所有的外姓將領全都保持沉默,沒有一個站出來指責仁多零丁。

梁乙埋高聲大喝:“靈州之戰都撐下來了,鹽州城也攻下來了,難道還怕他遼人不成?他們離著興慶府還遠著呢!”

靠梁乙埋插了一句,梁太後緩過神來。看向另一位外姓的領軍人物,帶著僅存的期冀:“葉卿,你素來堅韌,當不會畏懼遼人!”

葉孛麻古拙的面容就像是石雕一般毫無表情:“太後、國相,你們還想維持大白高國的體面,可宋人和遼人都是不會答應的。已經不是景宗皇帝的時候,靠著太祖【李繼遷】、太宗【李德明】幾十年的積累,南破大宋,北克大遼。這十幾年,一點家底都消耗得一幹二凈,如今就是遼人不入寇,國勢也是支持不下去的。”

葉孛麻和仁多零丁兩人進來前並沒有事先商議,當下同時發難,卻是默契非常。

嵬名濟從喉嚨中擠出聲來,低沉中帶著滿滿的殺機:“仁多零丁,葉孛麻,知道你們站在哪裏嗎?”

仁多零丁頭也沒回:“嵬名濟,不要做蠢事。若我半個時辰後不能安安穩穩地從這裏出去,保忠那孩子就會領兵攻過來,你是想要跟我仁多家的子弟兵拼一個高下嗎?”

嵬名濟眼神一寒,牙縫中噝噝有聲:“你這叛逆以為我不敢?!”

“種諤就在外面虎視眈眈。”葉孛麻挪了一步,與仁多零丁並肩站著,“要是在這裏火並起來,你嵬名家的兵縱然能殺光外姓諸部,也逃不過種諤的追擊。”

嵬名濟眉頭擰起來了,梁乙埋見狀,生怕他脾氣上來當真要拼個魚死網破,連忙攔著:“都這個時候,同舟共濟才是應該做的。不論是回師抵擋遼師,還是幹脆投效宋人或是遼人,大夥兒抱成一團,才能掙個體面。否則你打我,我打你,不是讓宋人遼人去做漁翁嗎?”

之前派出去的信使沒有回來。梁乙逋和仁多瀚都被扣了下來,連隨從一起都被扣了。梁乙埋本想著還能趁機激起同仇敵愾的心思,可沒想到,人還沒有回來,這邊就已經圖窮匕見。他一邊說著軟話,一邊想著該如何解決問題。

要不要以緩兵之計拖一拖,然後出手殺光這群叛逆?還是退讓一點。梁乙埋飛快地考慮著。

仁多零丁既然亮了刀子,便沒有耐心等待:“我等本是羌人,與吐蕃源出一流。而嵬名氏乃是鮮卑種,景宗皇帝【李元昊】不是自稱是北魏帝胄,拓跋後裔嗎?借著我黨項人的力量,你們鮮卑人已經做了幾十年的皇帝,應該也夠本了。”

仁多零丁說完就抿起了嘴。他曾經跟著景宗皇帝起兵立國,接連三次大敗了宋軍,之後與親征的遼興宗幾番大戰,又將遼人趕了出去。向西攻下了甘涼,向東也在河東咬了一口。當是盡管只是景宗皇帝麾下並不起眼的一名將佐,但當時的意氣風發,便是現在也依然能記得清清楚楚。

在那個時候,怎麽也沒想到會親眼見證滅國的一天。在作出決定時,仁多零丁考慮再三,可事到臨頭,反而就沒那麽多的感觸了。仁多零丁在心中暗嘆,終於走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麽好猶豫的。

正式派遣的信使沒有回報,但跟隨著仁多瀚的隨從,卻悄悄潛回來了一個。想必葉孛麻他私底下也有派出人去聯絡種諤,當也帶回了種諤的回復。並不是梁氏兄妹和嵬名濟等宗室將領期待的結果。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舊怨不說,一場大戰才打得兩邊死傷慘重,怎麽可能轉眼間就聯起手來?何況以仁多零丁對宋國的了解,種諤根本不夠資格摻和對外的交涉。給出的回答,當然也就是以挑起西夏軍中內亂為目的。

仁多零丁擡眼望著梁氏兄妹。得到了嵬名家的支持,他們才坐穩了位子,但他們給西夏帶來的結果,卻是滅亡。

“投名狀嗎?”

種諤的要求可謂是用心險惡。

遼人的背後一刀刺中的不僅僅是大白高國的背心,也直接打到了種諤身上。宋國的天子不會不去想,要是種諤不故意拖延,幫著徐禧守住鹽州,等到遼人偷襲消息傳來,就不會有鹽州的陷落,也不會有這麽慘重的傷亡。鹽州城中的宋軍還沒被殺光,但剩下的也不多了。種諤是必須要有一個像樣的功勞,這樣才能擋住一切針對他的攻擊,他如此強硬,也不是沒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