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自是功成藏劍履(七)

太原城的城門就在眼前,行人車馬將城門前的道路都堵得擁擠不堪。

童貫失望地嘆了一聲氣,終於垂下了手中的馬鞭,也終於不再用靴子後跟踢著馬腹。

快跑中的坐騎,慢慢地放緩了速度。一個多時辰前才換的驛馬,這時候已經是滿身是汗,呼哧呼哧地從鼻中噴著長長的白氣。

“黃門,不追了?”童貫的兩名從班直中點出來的隨從也跟著慢了下來,湊過來問道。

“還追得上嗎?”童貫沒好氣地回道。

他自奉詔追回之前密詔,出宮後便一路急追,皆是兼程而行。但前面的那一位卻也是雙快腿,一心想將天子的吩咐辦妥當了,一路上將沿途驛站的好馬全都挑走。這兩天一夜的遲誤,就變成了長江黃河一般的天塹,童貫一路追到了太原城外,竟也沒能趕上派出去的中使。

“先進城吧。”童貫呆呆地望了太原城的南門半天,無奈地又嘆了一聲,翻身下馬。回頭看了一眼還在馬上發愣的兩名班直,低喝道:“不要太惹眼。”

得了童貫點醒,兩人也立刻從馬背上滾翻了下來。跟著童貫一起牽著馬,往城門走去。

可能是戰事剛剛結束沒多久的緣故,太原城城門處的管理依然嚴格,行人車馬都被仔細檢驗。一眼看過去,都沒看到有人騎在馬上入城出城。童貫不想惹起太多關注,下了馬後,又示意一名班直拿出他自己的號牌去通關。

但就在童貫正在城門處等候著回應,一名鋪兵裝束的騎手卻在城門口跟守門官說了幾句,也不下馬,便直直地便沖了出來。

童貫的視線一直追著那鋪兵直到再也看不見,順利地進了城門後,走了兩步,突然跌腳失聲,“哎呀,不好。”

“黃門,怎麽了?”兩名班直忙湊了過來。

童貫聲音沉了下去:“方才過去的是馬遞。當是韓岡的回奏!”

“不會吧?”兩名班直回頭看了看城門,滿面疑惑:“黃門是怎麽知道的?”

童貫反問:“勝州大捷之後,河東還有什麽地方要動用馬遞至禦前的?”

動用驛馬的馬遞直通通進銀台司,是可以繞過兩府,直上禦前的驛傳手段。尋常情況下妄自動用馬遞,可是要受罰的。

“會不會北面的遼人又有什麽動作了。剛在韓龍圖手上吃了虧,遼人肯定會大舉報復的。”一人猜測著。

“當真是遼人舉兵報復,那就該是急腳遞!”童貫指了下城門處的守衛:“方才看到他們亮金牌了嗎?”

兩名班直對視了一眼,都搖了搖頭,的確沒有看到。帶著緊急軍情的急腳遞。把金牌一亮,馬都不停直接就從城門沖過去了,怎麽可能還會在城門口磨蹭,跟人說兩句才走。

“太原城中,能動用馬遞的只有知太原兼經略使的韓龍圖。這時候動用馬遞,倒有五六成的可能是韓龍圖上表謝罪或是自辯。天子下的是密詔,用步遞發回去,肯定繞不過兩府。”

童貫的一番解釋,合情合理,兩名隨從有了幾分信服。一名班直又問道,“黃門,那現在怎麽辦?要不要回頭攔著?”

兩人都很清楚童貫身上的任務。沒有攔住密詔,就已經是辦事不力,再讓韓岡的回復傳到京城去,天子那邊可就是不知是辦事不力那麽簡單了。

“攔?攔馬遞這不是找死嗎?!天子能用金牌召回密詔,邊臣的奏報,你能召回還是我能召回,馬遞上路後,邊臣本人都不能再拿回來啊!”

童貫喘了一口氣,滿肚子怨氣。幸好出來前多問了一句,要是沒追上該怎麽辦?

“先去一趟府衙吧。”

……

已經將謝罪表遣馬遞送了回去,親筆為韓岡起草奏章的黃裳依然難以釋然。

“龍圖何必這麽快就上謝罪表,朝廷收到勝州大捷的消息,肯定會明白之前的錯誤。”

“既然收到了天子的密詔,無論如何都必須有所回應,豈能耽擱拖延?”

是否及時回復天子的內降,這是態度問題。至於這個回復會不會讓天子感到難堪,韓岡可沒興趣關心。

到了他這個地位的文官,只要把表面文章做圓滿了,也就沒有什麽好怕的。天子的心情好壞,從來不是真正的士大夫放在第一位要考慮的。

“那龍圖也不該將罪責全都攬於一身。”

雖然韓岡也是無意收留太多的黑山黨項,可要不是折克行和李憲兩人手下將校貪圖斬首,也不至於殺得那麽狠。而且修築邊地營寨的黑山黨項之所以能被煽動,也是因為做工時,被過分催逼,以至於生不如死的緣故,否則以他們跟遼人的血海深仇,也不至於反去配合遼人。

“軍令是我下的,自不能讓罪名推到別人身上。”韓岡轉頭問道,“勉仲,你看我是爭功諉過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