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晚來誰復鳴鞭梢(中)

太原的暮春初夏,算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風和日麗,氣候不冷不熱,雨水又不缺,將西面吹來的沙塵洗去。

卻也意味著一年中最忙碌也最重要的時間就快要到了。

城外的麥子開始灌漿,再過半月就能收割了。而且這幾日,連著幾天都是白天放晴,夜中落雨,太原府中,從官員到農民都是歡欣鼓舞。灌漿期的天候如此之好,基本上可以確定,今年必然是個大豐收。

韓岡早早地就提前著手,將充實常平倉的錢物準備好,準備收購民間存糧。並聯絡路中倉司,讓他們也早一步做好準備。

去年的一場大戰,將河東常平倉中的多年積存吃掉了大半,使得今年的青苗貸發放數量都只有前兩年的四成。正如他之前跟韓縝所說,就算不去計較谷賤傷農的問題,光是為了充實常平倉,就頭疼不已。

韓縝已經回京一個多月。成為新任的參知政事,也有一個月了。政事堂中的人事,在這個春天變化得飛快。元絳出外,韓縝入內,此外,就是呂惠卿也終於離開了朝堂。

呂惠卿的去職,可以說是禦史台的雪恥之戰,呂惠卿的弟弟呂和卿在外置田時讓當地縣官為其做保,被禦史捉到了把柄,稱其借勢欺壓良善。說起來,這可能是陷阱,但給人抓住了,呂惠卿也只能是百口莫辯。

自然,這個罪名並不算大,天子如果想保的話,呂惠卿本人不會受到影響,呂和卿最多也只是罰俸贖銅。但若是天子無意留人,小事也能變成大罪名。

折可適送來了最新的朝報,上面最為重要的一條便是呂惠卿出任京兆府知府兼永興軍路經略使。

“呂吉甫出知京兆府?”韓岡本以為呂惠卿就是卸職,也會在東面或南面安身,沒想到會給打發到西北來,“這一回算是做鄰居了。”

“就不知呂大參願不願意做鄰居?”折可適道,“福建人可難吃得陜西的苦。”

“引罪出外,可沒有願不願意的一說。”韓岡擡頭對折可適笑道,“後面一句可別在勉仲的面前說。”說著,韓岡又轉頭看看外廳,卻不見黃裳,詫異地問道:“勉仲人呢?剛才就沒看到他了。”

“方才今科太原府的幾個新進士跨馬從前街過,就見勉仲出去看了。”

“哦。”韓岡的眉頭略略皺了起來。因為去年對夏、對遼的戰爭的緣故,黃裳無緣科舉,看到太原府的新科進士回來遊街誇耀,心情應該不會太好。

韓岡嘆了口氣:“勉仲的這一科是我耽擱他的,以他的才學,只要時運到了,一甲不好說,二甲前列絕對沒有問題。下一科又要三年後,勉仲可不能再耽擱。”

“龍圖何出此言?”黃裳正好跨步進門,聽到韓岡的話,“學生一向水星不利,即便今年上京應考,也不一定有金榜題名的運氣,更比不上跟著龍圖,增長了學識,開闊了眼界,又有了用兵的經驗,而且還得了官。這如何是科舉能比得上?就是一榜進士,十年時間,也不見得能五削圓滿。而學生附龍圖驥尾,一年便已是京官,這些可都是龍圖給學生的。”

黃裳的話發自肺腑。去年他輔佐韓岡主持大小戰事,解試的時候都在勝州前線度過,連個貢生的資格都沒拿到,當然不可能上京考試,只能準備三年後下一科的科舉。不過可能是出於對於韓岡的補償,他舉薦的幕僚,朝廷都沒有吝於封賞。黃裳在葭蘆川大捷之後,因功入官。而在勝州大捷後,又因功加贈,眼下已經脫離選海,成了一名京官。只要三年後,能到了一個進士的資格,那麽擺在黃裳面前的,便是一條金光燦爛的通衢大道。

韓岡搖搖頭,“我為國薦才。因為勉仲你有其功,有其才,非是論人情。”

黃裳躬了躬身,謝過韓岡的贊許。坐下來又道:“方才學生在查對上個月的各處驛站報上來的賬籍,發現來自代州的馬遞比前幾個月多了許多,翻了一番。似乎有些不對勁。”

折可適誤傳了黃裳的行蹤,正有些臉紅,但聽到黃裳的話,神色鄭重起來,“代州的崔象先是兩個月前上任的吧?是不是出來前奉了什麽密詔,一個月時間,上下都掌握住了,就跟京城通起了消息。”

韓岡點了點頭。邊境軍州的知州,本就有權直通京城。劉舜卿已經給調走了,新任知州來自京城。自他上任後,驛馬使用如此之多,想來代州那裏就有些秉承天子密旨的小動作。

“看起來,天子沒打算耽擱太多時間。”黃裳在經略司中有了一年多的經驗,很輕易地便看了出來。

“西夏都滅了,下一步當然是遼國了。”折可適道,“據說天子念茲在茲的,便是收復燕雲。澶淵之盟,說不準幾年後就會給廢了。”

“滅遼?”韓岡聞言就笑了一聲,“哪有那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