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往來城府志不移(二)

趙頊透過窗戶擡頭看著天上的陰雲,皺起的眉頭,將心中的擔憂表露在了臉上。

正是夏收時節,一場不適時的大雨,往往能將一年的收獲拉下來一成半成。看似不多,但以一路幾千萬石的收獲為基數,那可就是個讓人無法承受的數字了。

盡管京城這邊已經收獲了,不需要有太多的擔心,但河北、河東開鐮的時間,往往要比京畿遲上幾日。不知道會不會遇上下雨的日子。若是在已經確定豐收的情況下,撞上一場破壞收成的暴雨,這一喜一悲,對身體可不好。

農為國本。平日裏,各地的氣候狀況都會及時傳到崇政殿中。今年上半年,天下各路都是風調雨順,就是有點水旱蝗等災害,也僅僅是局限於一州數縣,並沒有泛濫開來。

前些天,南方兩淮開鐮,報稱豐收的喜訊幾天之後便在趙頊面前高高壘起。

而這幾天,京畿的麥田也開始收割。不見是各州各縣,就是趙頊在南郊種得幾畝田,報上來的也是大豐收,畝產四百余斤。甚至還獻上了兩支麥稈,就在趙頊的禦案上擺著。麥芒一根根地有些紮手,金黃色的麥粒雖不算飽滿,但其中一支上面長了三條穗,另一支的麥穗則是兩條,乃是難得的祥瑞之兆。

雖說是種,其實也不過是籍田之禮,在春耕時執犁推了三推而已。但畢竟是趙頊親自動手過,看到自己犁開的田地大獲豐收,心中總是多上一份歡喜。

在禦田中的新麥已經送進了宮中,明天,或許今晚,就能吃到用新麥磨出的面粉所做的炊餅、饅頭或是湯餅了。

不過趙頊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知道所謂的四石畝產,至少要打個七折,能有三石就不錯了。而且還是天子田的緣故,水肥沒人敢省,雜草、害蟲時時清理,不敢有所懈怠。京畿田地的地力,耗用得很厲害。換做是普通的田地,一畝旱田,在豐收的年景,差不多也就兩石上下。

北方的麥田,也只有關中的白渠周邊諸縣,河北的大名府,京東的鄆濟等寥寥數地,才會有畝產三石的時候。

趙頊輕嘆了一聲。田畝的產量是苛求不來的。北方的收成肯定是不能與南方相比。越是向南,產量就是越高,而且還是一年雙熟。到了五嶺以南,三熟都不是問題,只看田主勤不勤快,會不會照料莊稼。

在過去,廣西諸州的稻米產量,這兩年都多了起來。每年總有五六十萬石的稻米,沿著左右江一路入海,與交州的稻米、木材和白糖等特產,一起運到福建,兩浙和江東。市面上多了一百數十萬石的廣西大米,加之本身也是豐收的緣故,江南的糧價這幾年都被牢牢壓制在一貫一石半。連帶的讓京城的米價,也穩定在六十余錢一鬥的水平上。

雖然趙頊不情願承認,但他也清楚,這是韓岡在廣西擔任轉運使和邕州知州後,給朝廷和國家帶來的回報。

出身農家的韓岡,比起邕州過去的任何一名知州更為關心農事。而他在當地巨大的聲望也能支持他的一切主張。更重要的,是交趾人在邕州的屠戮,以及大批的交趾俘虜,使得韓岡可以大刀闊斧地在廣西推廣更好的耕作技術,開辟溝渠來澆灌田地,而不用擔心受到當地大戶的阻撓,以及百姓對工役的反對。但換做其他官員處在他當時的位置上,恐怕都不會將精力分散在農事上。

只看韓岡在廣西農業上的作為,便是宰相之任,何況這還是他諸多功績中,並不怎麽起眼的一項。就是太過出色了,要是他的才幹,是由幾個人分別擁有那就好了。

在淺灰色的天空中,幾道筆直向天的黑色煙雲十分的顯眼。城西、城東都有幾束濃煙直上雲頭,趙頊知道,那是兩座鐵場旺盛的爐火帶來的結果。

京城的鐵場,為了釋放煉鐵後的余煙,都修了高達近十丈的煙囪,城西、城東加起來有四五根。從煙囪中散布出來的煙塵,時不時地就飄到城中。使得潤肺止咳的川貝母的銷量,比過去還沒有建立鐵場的時候多了十倍。

眼下光是東京城周圍的鐵場,一年就有四千多萬斤的生鐵,百萬斤的鋼。而徐州鋼鐵產量,比京城還要多。如今大宋禁軍能做到甲堅兵利,靠的就是一年上萬萬斤的鐵,和數百萬斤的鋼。

被開采出來的大量石炭,並不僅僅應用在煉鐵上,東京城中的千家萬戶平日裏的生活已經都離不開石炭。一艘艘石炭船,充斥在五丈河中。城外的河南河北十二炭場,一座座黑色的山峰拔地而起,囤積的石炭以千萬計。前些日子,河南第八炭場的一座煤山突然無火自燃,鬧得京城中連著幾日都浸沒在煙霧中。

而且石炭多了,燒磚也便宜了許多。河東路經略使韓岡前些天上書,利用麟州神木寨附近的石炭來燒制磚石。因為澶淵之盟,邊境的寨堡不便輕易改建、增築,但想到用磚石砌起外墻給城防帶來的助力,遼人的反對聲可以丟到一邊去。若是再將內線的一幹軍寨的城墻包起來,前後兩重壁壘,就是遼人來了,也只能望而興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