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八)(第2/3頁)

呂惠卿、章惇,甚至還可以包括韓岡,這些年輕一輩的心術、手段和能力,並不輸他們慶歷皇佑年間當政的這群老家夥們。

富弼看著蓋在自己膝頭上的毛氈,要不是自家沒幾年好活了,真想跟那些小輩周旋一番。

說了一陣話,富弼也覺得累了。富紹庭感覺出來了,輕聲問道:“大人,要不先喝點茶歇一歇?”

富弼先點點頭,立刻又囑咐道:“熟水就行了。”他這幾個月喝藥喝傷了,占點藥味的茶湯、飲子都不想碰,也就沒滋味的熟水喝得下口。

富紹庭應了,招呼外間的人端熟水上來。之前父子說私話,貼身的仆婢都在外面候著。

富弼喝了兩口水,外間這時有了點動靜,一人進來稟報,“去獨樂園傳話的人已經回來了,還帶了司馬家的人來,說是來給相公問安。”

一接到韓岡借殷墟與王安石辯《字說》消息,富弼就派了人去通知司馬光,司馬光回復得倒是快得很。

富紹庭問了一下富弼,“大人要不要見他。”

富弼搖搖頭,“人就不見了,你去回個話,說勞他掛心。為父又老又病,沒心思管這些,這件事讓司馬十二出面是最好的。”

富紹庭應了就要出去,卻又被富弼叫住,“順便將去獨樂園的人叫進來。”

待人進來後,背後墊了兩個靠墊,富弼略坐直了身子:“你去獨樂園,司馬君實怎麽說?”

那仆人低頭道:“回老相公的話,司馬學士只說知道了,並沒多問。只問相公的身子好了沒有?又遣了家中的親隨來向老相公問安。”

富弼手指動了一下,示意那仆人出去,靜靜地坐了一陣,忽地一聲嗤笑:“也是個不甘心的。”

被人服侍著躺了下來,富弼合上眼簾,靜靜地休息起來。

富紹庭出去親自打發了司馬光的家人,剛要回去看看父親是不是歇下來了,一名家丁就拿了張帖子進來:“潞公使人送帖子來了。”

富紹庭接過帖子,卻是文彥博意欲約期拜訪,問富弼午後有沒有空。文彥博身份不同,不是小了一輩的司馬光,他的帖子是不能耽擱的。富紹庭拿著帖子進去後,將剛剛準備入睡的富弼請了起來。

富弼皺著眉,翻來覆去看著帖子,嘆息著:“文寬夫怎麽就這麽沉不住氣。”

但等他在富紹庭寫得回帖上簽了名,送來的帖子又多了兩張,都是城中致仕老臣的問候帖子,幸而沒有說今天就上門拜訪。富弼搖著頭:“還真是一個接著一個……天上響了雷,地裏的蚯蚓就待不住了。”

到了午後,文彥博果然到了。看到被富紹庭攙扶著的富弼,文彥博立刻快步上前。兩人年齒相近,但現在站在一起,富弼明顯比文彥博要蒼老許多。

“彥國,你可是清減了。不過看著還是精神,倒讓我放心了……秋風帶寒,先進去再說話。”

一個夏天沒相見,文彥博上門來便是噓寒問暖。待到在見客的小廳中坐定,奉上了茶湯之後,文彥博就捋著胡須笑了起來:“千挑萬選的女婿都離心離德,王安石的眼光終歸是不到家啊。為爭千裏鏡,可真是敢下手。”

“韓岡不是因為千裏鏡的禁令。在上請編修《本草綱目》之前,他就已經就有將殷墟發掘出來的念頭。編藥典,恐怕就是為了將殷墟甲骨給帶出來。”富弼感嘆起來:“也虧他想得出來!”頓了一頓,又道:“心性也難得。”

富弼可不管當年文彥博和韓岡的舊怨,照樣對韓岡贊許有加。

文彥博臉上沒有任何異樣,低頭喝了口茶。

文彥博也知道富弼當年同樣是跟他的嶽父晏殊過不去,看到現在的韓岡,多半是想起了他自己。只是還是有些不痛快。

富弼岔開話題:“二程當是也收到消息了吧,他們那裏怎麽說?”

“程伯淳去拜訪了司馬十二。程頤則是到了我這裏坐了坐。我便順手送了兩本金石拓本給他。這件事也沒他們說話的份。但與王介甫爭道統,他們也不比氣學稍差。”

要不是有著開宗立派的地位,以程顥程頤的年紀和地位,如何夠資格在富、文這樣的豪門家裏被視為上賓?

新學成為官學之後,把持了科舉,使得門中失了許多弟子。二程一直都是隱忍不發,苦苦挨著時間。但王安石、呂惠卿幾年間接連出外,韓岡近日又不斷與新學交手,甚至將王安石準備一錘定音的《字說》,給鬧得站不住腳,這麽好的機會,二程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

富弼道:“進士一科以詩賦取士,從唐時延續至熙寧三年,經過了近四百年時間,才被王介甫給推倒。自熙寧六年開始,科舉純以三經新義取士,至今也僅僅三科。根基尚且不穩,猶有動搖的機會。不過一旦給新學紮下根來,說不準又會是個幾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