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五)(第2/3頁)

等他們離開,王安石笑容微微收斂,眼神也變得犀利起來:“玉昆,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問一問。”

“請嶽父明示。”王安石要問什麽,韓岡心知肚明。

“我在金陵聽傳聞,殷墟甲骨是你編纂藥典時才碰巧發現的。這個傳聞,應該不是真的吧。”

“不敢瞞嶽父,在收到嶽父的《字說》後,小婿就立刻遣人打著采藥的名義去了安陽。”韓岡微微笑道,有些事再堅持謊言可就要生分了,王安石也不是好騙的人,“對《字說》的看法,小婿已經在給嶽父你的信中寫明了。但若是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空談。既然小婿說格物致知,當然就不能用嘴皮子來證明,或是打筆墨官司,這樣是爭不出個對錯來,誰都不會服氣……就是斷案,也得講究個人證物證俱全,這樣才能讓人犯伏法不是?”

“玉昆就這麽有把握?”

以采藥的名義去動手,絕不是動動嘴、派個人那麽簡單。土石礦物是藥類的一大分支,譬如丹砂、雄黃,都是每家藥鋪都少不了的重要藥材,但派人去殷墟刨坑,一旦被抓個正著,用采藥做理由可沒人會信。想也知道韓岡到底是冒了多大的風險。

而更重要的,土裏尋寶這等事純屬運氣,哪裏能夠心想事成。以韓岡的為人,怎麽會將自己命運放在運氣上?王安石很難相信這樣的說辭。

“沒有洹水之南的殷墟,還有岐山之下周原。只要有幾件證物就足夠了。”韓岡笑著說。

“周原?!”王旁都忍不住一聲驚叫。

“正是周原。”韓岡說道。

王安石搖搖頭,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周王朝起家的周原,周文王先祖古公檀父率領族人安居下來的地方,也真虧韓岡敢去挖。

“這也太冒險了。”王安石道。

“不過也算是運氣,一開始小婿想要的是各式帶銘文的禮器和冥器,只要花錢,總能在當地人手中買到,就是急切間沒有現貨,也能雇請當地人去想辦法。”

王安石的詢問,韓岡當然不可能說實話。也沒有藏頭去尾,掩去部分真相,說些讓人誤會的所謂“實話”——盡管這是韓岡最常做的;而是直截了當地就說了謊。用謊言替代謊言。

不是他不信任王安石父子的人品,而是多一個知道底細,就多一分危險。只有一個人知道的才叫秘密,兩人以上,誰知道什麽時候會一不留心給暴露出去?

“只是對外得有個說得過去的名義。”韓岡繼續說著,“丹砂、雄黃都是山中所產,礦坑裏挖出來的。從平地裏掘不出礦,唯有龍骨,所以讓人打了收購龍骨的招牌。誰能想到這龍骨,偏偏就是關鍵。”韓岡微微一笑,“也算是運氣了。除了時間上有參差,其余的事基本上都是事實。”

王安石臉色微沉,有關運氣的說法,他在《字說》的序文中曾經提到過——“天之將興斯文也,而以余贊其始”。韓岡的話,聽起來就是像是在針鋒相對。

插不上嘴的王旁在旁邊有點著急,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怎麽開口調解。

看著微笑中卻眼神堅定的女婿,王安石心中嘆了一口氣,大道之爭,本來就不是講人情的地方。

氣氛正尷尬的時候,一名家丁幾乎是小跑著從前院竄了過來,臉上慌慌張張的,在跨進門中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就被門檻絆了一下,一頭栽進了廳中。

“吳平,你這是什麽樣子?”王旁大感丟臉,厲聲向拼命想要爬起來的家丁質問著。

吳平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捂著痛處結結巴巴地說著:“相公,二郎,宮……宮裏面來人了,說是官……官……官……官家就要到了。”

官家就要到了?

這話聽在耳中,卻沒人能立刻反應過來。就是韓岡也是先是一愣,等一下明白過來之後便立刻起身。

這跟韓岡當年入京的情況對比鮮明。趙頊對韓岡可以放在一邊晾著三五日、七八日,半個月都可以的,但對王安石卻決不能這麽做——新法還在,慢待王安石,免不了會被人誤會要改易新法了——今天遣使慰問,明日招入宮中,這是韓岡預先猜測的。但趙頊親自出宮駕臨驛館,這份禮數,卻是怎麽也不可能猜得到。

轉頭發現王旁還愣著神,而王安石則已經是一臉激動地站起來。趙頊如此待他,傳到後世可算是君臣知遇的典範了。

緊跟著那吳平,一名身穿紫服的內侍也進來了,卻是大家都熟悉的石得一。沒人敢攔的這位大貂珰亦是差點被門檻絆倒。進廳剛站穩,也慌急慌忙地沖著王安石道:“相公,官家就要到了。”轉臉看見韓岡,也只是匆匆招呼了一句“端明也來啦”便徑自扶著王安石就出了廳去迎駕。

韓岡扯了一下還愣著的王旁,對聽到外面動靜趕出來的王旖吩咐了一句,便一同出門,在城南驛的正門前,與驛館中的近百官員一同向著已經禦駕親臨的趙頊行禮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