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七)(第2/2頁)

南郊祭天——吉禮、兇禮、軍禮、賓禮、嘉禮這五禮中吉禮的頭一條大禮——卻是以死人為開場,終究不是吉利的事。聽到這個消息,太常寺中的官吏們沒有哪一個能掩去各自臉上那一分或多或少的憂色。

韓岡倒是不在意什麽預兆,正是思緒泉湧的時候,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就將一份奏章的底稿給起草完成。不過具體的細節還要再斟酌一番,得與人商討過後,再上書天子和政事堂。

放下筆,看著紙上塗抹修改後的文字,韓岡抿起的雙唇有著一絲自嘲的笑意。主動放棄一部分權力,對於一個衙門的主官來說,不能算是稱職,傳出去,下面的人說不定要罵娘。但韓岡的心思,並不是局限在小小的一個衙門裏。

接下來就該與人商量一下細節,好好推敲一番。只是韓岡擡起頭,看看左右,這才想起來,今天蘇頌並不在這裏。

蘇頌今天不僅沒有到太常寺,光祿寺那邊也沒去。而是告了病,請假在家,沒有來上工。也不知他是真生病了,還是幹脆想偷懶。韓岡估計多半是後者,所以就隨便派人去蘇家探問了,盡一份人情。

而太常寺這邊的官員中,也有六人趕在今天請病假,正好占了總數三成。如果加上胥吏,那人數就更多了。

遇上大雨大雪或是大冷大熱的極端天氣,請病假的人就特別的多,韓岡也是見怪不怪了。反正太常寺是清水衙門,人多人少都不會耽擱正事,即便是在郊祀之前也一樣。

對於這一點,身為太常寺的主官,韓岡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不過厚生司倒沒這般憊懶的模樣,對於災害天氣,必須要安排專人值班,以便及時做出反應。在韓岡還掌管著大宋的醫療機構的時候,他手下沒人敢違反他的命令。

站起身,推開緊閉的房門,一股寒流便立刻沖入溫暖的廳中。

屋外白茫茫一片,雪雖然沒有昨夜那般大,但還在下著,天也是陰陰的,完全看不出到底是什麽時辰了。反倒是地面的積雪映著光,倒是更亮一點。

說起來這雪下得還真不是時候。

昨天白天的時候還只是天陰而已,但到了入夜後,就開始下雪了。鵝毛般的雪片鋪天蓋地,盡管只是一夜而已,可街道上積雪就有一兩尺深。

如果這個天氣再持續半日,明天的郊祀就不得不停止了,只能改為明堂之禮。僅就此事來說,對韓岡倒是不錯的消息。他並不是很在意那點參加郊祀的賞賜,能免了那等在寒風裏受凍的活計,卻是一樁好事。

“瑞雪兆豐年啊,如果不是積雪壓塌了房屋,這時節下場大雪還是件好事啊。”韓岡在廊下感嘆著,真心希望明天也可以不用太勞累,正好可以去城南驛拜訪一下王安石。

之前曾讓人頭疼的班列問題,因為王安石的謙讓而沒有翻起大浪。趙頊是想讓王安石參加郊祀,甚至還親自將他的位置安排在王珪之上,可王安石在崇政殿上堅辭不受。但他也沒有打算站在王珪之下,自稱身體不適,不能參加郊祀。讓王珪松了一口氣……韓岡另外還覺得趙頊也應該松了一口氣才是。

可這話被他身邊的官吏們聽到後,得到的卻是一副副苦臉。

對於太常寺的一眾官吏來說,郊祀的意義,可不僅僅是依例分到手的那幾塊冷豬肉。

無數在自己的職位上拿不出突出的成績,又沒有後台,只能依靠磨勘來按部就班升級的京官,都對冬至郊祀期盼不已。

參加郊祀,以功勞論,絕不下於普通的軍功,官階少說也能升上一級。因犯法而受處分的罪臣,也能被赦免舊過。至於公卿重臣,他們的酬勞就不僅僅是官階的晉升了,還有恩蔭。比如擔任大禮使的王珪,兩個蔭補的名額輕松到手。

韓岡的幾個兒子都依靠他們老子的軍功,早早的就得到了官職。完全可以不在乎。但其他官員,可沒有韓岡的豁達了。

一天下來,雪災後的救治,厚生司的救難隊表現得很不錯,但也不可能將死人給救活。青城行宮那邊,報上來三十五名死者。而整個東京城,也不過死了六十二人而已。

到了黃昏的時候,雪停了,甚至連天上的陰雲也開始消散,開封府派出大量人手清掃禦街上的積雪。變得晴朗起來的天氣,讓韓岡的期望落了空。

中夜,半輪明月高懸,灑下清冷的輝光,千百顆星子鑲嵌在夜空中,熠熠生輝。清朗的夜空,讓昨夜的暴雪仿佛一場夢,但韓岡只有一個感覺:

“冷得夠嗆啊。”

不管怎麽說,元豐三年的南郊大典終究還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