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十六)

此時的福寧殿寢宮中依然是燈火通明。

向皇後呆呆地坐著,望著燈罩中的燭火,完全沒有絲毫睡意。巨大的壓力壓在肩頭,而原本能為自己和兒女們擋風遮雨的大樹,已經衰弱不堪,倒了大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徹底枯萎。

該怎麽辦才好啊……

向皇後的眼中只有跳動的燭火被映照出來,玻璃燈盞的透明度遠遠高於紗罩,所散發出來的燈光,甚至能給人一種耀眼的感覺。向皇後形容憔悴,呆呆看著那團火焰,許久也沒有移開眼睛。

“聖人。”一名女官腳步倉促走到向皇後的身邊,“官家好像有些不對勁。”

向皇後愣了一下後,方才反應過來。她立刻霍然而起,轉身的時候左腳甚至絆倒了右腳上,幸好有隨侍身側的女官扶了一把,要不然就會摔個結結實實。

分開圍在床榻邊的幾名嬪妃,向皇後坐到了趙頊身邊。

方才已經入睡的趙頊才過了半個時辰便又醒了過來,正在不停地眨著眼睛,乍看起來很像是要傳遞些什麽。

見趙頊並非發病,向皇後提到嗓子眼的心臟又落了回去。但眨眼到底是為了什麽,卻讓人一頭霧水。她俯身看著丈夫,原本蹙起的雙眉皺得更緊了幾分。

“官家,是不是有什麽事要吩咐?”向皇後輕聲地問著。

只能看到趙頊在用力眨眼。

“可是要喝水?”

趙頊還是在眨眼,喉嚨中還咕嚕咕嚕地直作聲。

“是擔心朝廷上的事?”

依然是眨眼作聲。

向皇後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卻只見趙頊的眼皮越眨越急,發自喉間的聲音也變得更急促,但光是眨眼和哼哼根本就不能傳遞信息。

向皇後急得頭上生汗,嬪妃、內侍和宮女們都是心中發急。到底怎麽才能領會天子的心意,寢殿中有三十多人,但眼下卻沒人能想出個招數來。

百般無奈,宋用臣吞吞吐吐的開口問道:“聖人,是不是招韓學士來?”

向皇後想了想,就搖了搖頭。韓岡要有能力讓官家開口,或是有辦法讓人明白官家的心意,方才就出手做了。若是他只有居中轉達的手段,以韓岡的聰明,則是怎麽也不會做的——非但無法取信於人,也沒有任何意義。

一應人等愁眉不展,留守的禦醫已經被招進來了,但他們也同樣是束手無策,只能看著皇帝發急地眨著眼睛。眼皮開閉間,看不到節奏,讓人弄不清到底是在傳遞心意,還是突然發病的征兆。

正是想不出一個眉目的時候,近門處有個尖尖細細的嗓門突然開口,“聖人,不如用韻書!”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卻猶如彌漫眼前的濃霧被狂風卷曲,讓人眼前頓時一片光明。宋用臣手一拍,仿佛遭到當頭棒喝一般失聲叫道:“對了,正是該用韻書!”

寢殿內的數十道視線,也在同時轉去方才那個聲音冒出來的方向。卻是一個面目清秀,只有十一二歲的小黃門,一對眼睛靈活得很,看起來便是聰明伶俐的樣子。

向皇後已經想明白了韻書的作用,看了那小黃門一眼後,便立刻吩咐道:“快拿韻書來……就去官家的內書房找。”

宋用臣立刻點了一名管理內書房的黃門,就見他小跑著地出了門往書房去了。

去拿韻書的人走了,趙頊眼睛也不在亂眨,喉間的聲音也靜了下來,平平靜靜地躺在床榻上,胸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在感覺到了這一變化之後,一時間,所有人都欣喜如狂。官家果然是清醒的,僅僅不能說話罷了。

向皇後和幾名嬪妃立刻圍到榻邊,望著趙頊時眼中無不閃著淚光。過了好半天向皇後方回過頭來,問那小黃門:“你叫什麽名字,現在跟著誰做事?”

小黃門當即跪了下來,口齒伶俐地回話道:“回聖人的話,奴婢楊戩,現在禦藥院中聽候差遣。”

“楊戩?”向皇後念了一下,像是要記住這個名字。又看看楊戩身上的衣袍式樣,又問:“還到祗侯殿頭了?”

楊戩身上的衣袍不是有品級的內侍公服,而祗侯殿頭是內侍無品雜職——也即是小黃門——的最高一階,再往上一級,便是從九品的黃門。

“回聖人,奴婢現在是內侍省內品。”

內侍省內品比祗候殿頭低了有四五階,雖然下面還有幾個內侍官階,但在地位甚高的禦藥院中,就沒有更低的了。

“且升做黃門,以後就在福寧殿裏服侍吧。”

楊戩立刻跪倒謝恩,俯下去的臉上欣喜欲狂。

禦藥院名義上是管理宮中藏藥和藥房,但在天子身邊服侍的大貂珰往往都要兼一個禦藥院都知的差事,是宮中不多的幾個能接近天子的地方。但對於普通的小黃門來說,在福寧殿聽差,時時能見到貴人,才是往上爬的終南捷徑。今天壯著膽子的一句話,就升到了從九品的內侍官,日後只要小心辦差,更進一步也不為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