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六)

放衙之後,韓岡一出宮,便直接往城南驛去了。

說實話,累了兩天一夜,他更想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好好睡上一覺。但王安石那邊,他是必須要先見上一面。要不然到了明天,王安石正式走馬上任,平日裏再想登門造訪,免不了就要惹起太多的議論——王安石的平章軍國重事,對韓岡來說,實在很麻煩。

還沒到城南驛,韓岡一行幾乎就已經變得寸步難行。誰能想到王安石的任命剛剛公布不久,城南驛便已是門庭若市。

只看車馬上的燈籠,韓岡就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姓氏,也知道屬於誰人。

縱然是沒有太大權力的平章軍國重事,但也代表曾經兩次為相的王安石重新回到了朝堂上。新黨如同驚起的馬蜂,群起而動當然是免不了的。

在驛館門外停滿了車馬,而驛館內同樣人滿為患。

身穿青袍的官員為數眾多,衣著朱紫的也不在少數,正熱鬧得如同街市一般,從王安石落腳的小院,一直堵到城南驛的外廳中。

不過韓岡一到,驛館中頓時就安靜了許多,但立刻又更加喧騰起來。有過一面之緣的都趕上來問好,就是沒有見過面的也擠上來,想在韓岡面前留個名。

韓岡謙和如常,一一回禮問候,同時讓伴當先進去通報。

王旁很快就迎了出來,步子邁得很大,虎虎有風。韓岡向著仍想跟他拉關系的官員們說了聲抱歉,方跟著王旁進了小院。

在廳中見到了王安石,行禮落座後,王安石並沒有問韓岡昨夜的詳細細節。屏退了王旁,他劈頭就道:“天子聖躬不安,國勢由此動蕩。不知在玉昆你來看,眼下的當務之急是什麽?”

“當然是大赦天下!”韓岡斷然道,“雖說郊祀祭天的赦詔昨日已經頒布了。可為了給天子祈福,當然要再頒一份大赦詔!不再前赦內的一應罪囚,除了十惡之外,當可都列入原赦的範圍中。”

王安石看著他的女婿,不知韓岡是說笑,還是當真。盡管大赦肯定是極為重要的政務,但絕不是王安石想問的,他相信韓岡也應該明白。

“那麽接下來呢?”王安石耐著性子問著韓岡。

“穩定人心吧……”韓岡瞅瞅王安石,不打算繞圈子了,“這就要靠嶽父了。國中安定,就不懼外虜侵淩。耶律乙辛想要撿便宜,還得靠嶽父的名望來鎮住他。這當也是天子希望嶽父臨危受命時的想法。”

王安石搖搖頭,“關鍵還是在於天子。玉昆,你可知道嘉王已經準備出京為天子祈福了?”

韓岡點了點頭,天子病重,這皇城內信息流動的速度陡然加快,他都不知道究竟是皇後先得到消息,還是皇城百司的耳目更靈通一點,“臨放衙時剛知道的。”

王安石身子傾前了一點,聲音也低了一些,“玉昆。在這廳中,話出你之口,入我之耳,沒有第三人能聽見。你說句實話,你昨夜說的河北、陜西兩州藥王祠有神效可是事實?”

“子不語怪力亂神。”韓岡斂容回道。雖然不知道這是皇後想問的,還是王安石想問的,但還是老實回答比較好。且就算明著說是騙人,想來皇後得知後也不會生氣。那幾句話可是挽救了她母子的性命和未來。

王安石沉默了下去,神色不掩心中的失望。過了片刻才長聲一嘆,正正地與韓岡對視:“那太子就得托付給玉昆你了。若太子再有何不安,朝局、乃至天下可就要危險了。”

“天若佑皇宋,必不至於如此。”韓岡還是沒有一句準話,他怎麽可能保證得了皇嗣的安危?就算有何不妥,那就過繼吧。

沒有心思再牽扯這個話題,他看看王安石,先問道:“不知嶽父怎麽應對將要上京的太子太師?”

王安石拿韓岡沒辦法,也知道逼韓岡也沒用,尚幸他的外孫和外孫女都平平安安,沒有一個夭折的,由此來看,韓岡還是能讓人放心將太子交給他。

“司馬君實嗎?……”王安石皺著眉頭,同為東宮三師,但只要沒有得到差遣,就不為禍患,但畢竟是舊友,“留在京中也能編他的《資治通鑒》。十多年了,也不知道他的脾氣改了沒有。”

韓岡笑道:“嶽父你都沒變,還能指望司馬十二丈?”

“……那就再說吧。總不能讓他亂了國是。”王安石輕聲一嘆,“玉昆你昨夜都拼了命,我都這把年紀了,又有什麽好顧慮的?”

翁婿兩人聊著朝廷大局,都沒有覺得不對。盡管他們的差事都遠遠不足以決定朝局,可王安石和韓岡卻都說得理所當然。

韓岡就不用提了,他是太子師,又是備咨詢的殿閣學士,更重要的是得到了皇後的信任,大事小事都有建言的權力,甚至可以憑借皇後對他的信任,直接參與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