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九)(第2/3頁)

“玉昆你是不是太小瞧司馬君實了?”章惇笑著搖了搖頭,拿起熱水中的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韓岡的比喻有些過分了。

韓岡沒見過司馬光,但章惇見過。司馬光的心術手段,他了解得很清楚。仁宗立英宗為皇太子,世間都說是韓琦的功勞,但實際上卻是司馬光推了最後一把。司馬光在定儲之事上所說的那幾句話,比其他重臣連篇累牘的奏章都管用。

且在熙寧二年三年的時候,王安石因新法在外受韓琦、富弼、文彥博等元老重臣沮壞,在內天子又猶疑不定,不得不以進為退,告病在家,逼天子做個決斷。時任翰林學士的司馬光,在幫天子起草的一封慰留詔書時,卻在文字中隱藏鋒銳,將王安石氣得連病都不裝了。要不是舊黨實在不成器,司馬光也拿不出切實可行的救國危急的方略,王安石哪裏能將司馬光趕出京去?

章惇將手上銀杯遞到韓岡面前,杯中的燒刀子映著銀光,清冽如水,“司馬光為人,正如這烈酒,雖是狠辣在內裏,但從外面看起來,卻是清澈如水一般。”

“當年的事,韓岡也是知道的。那段時間正好是韓岡被王襄敏舉薦,第一次上京的時候。”韓岡笑了一笑,卻有幾分感懷,“當時,韓岡可是每天都要登門造訪‘王大參’府,在門房裏坐上一兩個時辰。”

韓岡一提,章惇倒是想起來了,“不意都過去了那麽久了。”

“是啊。已經十一年了。”韓岡感嘆道:“不過當年初次上京時,在嶽父府上見到,大半還在京中。也就呂吉甫現在關中知京兆府,曾子宣還在江南做他的知州。”

如果不算上王旁,加上韓岡,在王安石府上會面就是五人。

王安石眼下成為了真正的元老重臣。章惇、呂惠卿都是出入兩府,當年剛剛得到推薦、僅僅是從九品選人的韓岡,如今與兩府的距離就是一層紙。只有曾布,王安石恨透了他的背叛,更是被新黨所唾棄,這輩子很難再有機會了。

不過話題扯得遠了,那是熙寧三年年初,現在是元豐三年年末,已經是差不多十一年前的事了。而司馬光在洛陽,也已經快十一年了。

“司馬光正值盛年,卻被嶽父逼得退隱洛陽十一載。在地窖裏修書,怨意非同小可。就他而言,多半即便是上京來發泄一通怨氣也是好的。”

一名心懷抱負的名臣,卻在年富力強的時候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華,不心懷怨望才有鬼,說歸說,這世上誰能做到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做臣子的甘之如飴?

章惇笑了笑,卻不說什麽了。

韓岡冷笑著:“若是這一次是太後垂簾,你看看司馬光做不做得了橫行霸道的螃蟹?吾日暮途遠,故倒行而逆施之。”

韓岡說得刻毒入骨。這話是伍子胥攜吳軍破楚國,鞭屍楚平王後所說。同樣的話,漢武帝時的名臣主父偃也說過,“生不能就五鼎食,死亦要五鼎烹,吾日暮,故倒行而逆施。”

但章惇仔細想想,卻也沒辦法駁他。章惇自問,換做是他本人,若是從今天開始十余年不得任實職,只能依靠修書打發時間,猛然間接到朝廷的召喚,就算是其中有些問題,也肯定是要上京一趟撞一撞運氣的,即便不成功也能發泄一下怨氣。

“誠可惜哉。”章惇漫聲吟道。

“當然。”韓岡點頭微笑。

身為太子太師,縱然只是太子名義上的師傅,但與未來的皇帝就有了一份親近之意。韓岡以己度人,只要司馬光心還沒死,肯定會奉詔上京而來。何況天子病危前都想到他,做臣子又豈能無動於衷?但王安石做上了平章軍國重事,成為了貨真價實的元老重臣。如今是不會有司馬光的機會了。

“當年一眾定策元老加上兩宮合力都沒能掀翻新法,區區司馬光,再加一位不得聖心的呂公著,又能如何?”

對於舊黨,韓岡絲毫不在意。重要的是道統之爭,新學和氣學的恩恩怨怨,終究還是要分一個高下。

……

“司馬光接旨了?”文彥博半闔著眼,貌似隨意地問道。

“接下來了。”文及甫在老父的面前躬身而立:“大人,你看天子的病情會不會……”

“安心等就是了,不會拖太久的。”只有父子二人,文彥博也不怕說兩句悖逆的話。

僅僅比騎著快馬的使臣遲了一個時辰。身在西京的諸多元老,一個個都收到了來自京城的緊急傳信。而司馬光府上的消息,也傳到了文彥博的耳中。

天子中風,延安郡王為皇太子監國,皇後權同聽政。然後王安石、司馬光、呂公著擔任了太子三師。

一條條讓世人驚駭的消息,並沒能讓三朝宰輔的情緒有太大的波動。親眼見證了仁宗、英宗的駕崩,又重病了一名皇帝,在文彥博看來,也不過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