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十)

獨樂園中,司馬光坐在桌邊。

桌上放著已經整理好的行裝。車馬也在外面準備妥當,只要司馬光說一聲,立刻就能出發。

但昨晚才接下兩份詔書的司馬光現在卻猶豫了。因為從昨夜到現在,自文彥博、富弼,甚至王拱辰、楚建中一幹元老那裏,他陸陸續續地收到了十幾條有關東京城的最新消息。

盡管還不知道更進一步的情報,但皇後垂簾是確定的,王安石成為了平章軍國重事也是確定的。這樣的情況下,司馬光自問再去京城已經沒有太大意義。

上京再受王安石的羞辱嗎?若是變成那般情況,司馬光寧可去死。

雖說已經接了詔,但遲幾天出發,路上推說生病,就此回洛陽也沒有什麽關礙。

只是,這可是十一年來第一次離開洛陽的機會!

司馬光看著行裝,一時間竟無法決斷。

“大人,你看誰來了。”司馬康忽然引著一人,進了正廳。

看清來人,司馬光便心頭一驚:“和叔,你怎麽來了?”

那人上前一步,在司馬光面前拜倒:“刑恕拜見君實先生。”

刑恕是司馬光的門人,但也在呂公著門下行走,同時還是二程的弟子。這兩年,因為呂公著一直都擔任樞密使,所以刑恕一直留在京城中任職。

“和叔遠來辛苦了。”司馬光看著刑恕,就微微笑了起來。

英姿煥發的刑恕,是舊黨新生代的中堅力量,司馬光從不掩對他的欣賞。

雖說刑恕好結交,在舊黨中友人遍地,在中間看風色的那一派中同樣朋友多多,甚至在新黨一脈那邊也有能說得上話的朋友。但司馬光和呂公著都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在他們看來,刑恕這是為人闊達,有著不拘小節的脾性,只要能守住底限,也是無傷大雅。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們甚為欣賞刑恕的緣故。換做是其他人,司馬光和呂公著怕是立刻就翻臉了。

刑恕風塵仆仆,臉上有些花,這是剛在外面擦了臉卻沒有擦幹凈的緣故。

“京城中的事想必君實先生已經知道了。”刑恕坐下來就說話,“天子郊祀後,在宮宴上突然中風,實在是讓人有措手不及之感。尤其是皇後垂簾一事,更是讓人意想不到。樞密命學生告假來西京,就是來跟君實先生計議一下,還讓學生去問一問富鄭公和文潞公的意見。”

說完後,刑恕就端起司馬康親自送來的茶水,幾口就喝了精光,喝完後,立刻又要了一杯。這番舉動看著失禮,但司馬光對此卻沒有半點不快。

司馬光神色沉重,問著刑恕“晦叔是什麽意思?”

“君實先生,別的不論。天子在垂危之時,依然記得要將太子太師之位贈與先生,可見對先生的看重。至於之後變成現在的這個局面,著實讓人納悶。樞密有言,當也宿直的只有王珪、薛向和韓岡。其他宰輔,都是後半夜才招進去的。”刑恕看看司馬光,沉聲道:“有些事在洛陽是看不清楚的。”

……

“刑恕在外求見?”

午後時分,正在小憩的富弼被兒子驚醒了。

“他剛從司馬君實和文寬夫那邊過來。”富紹庭頓了一下,補充道,“是呂晦叔命其告了假,從京中趕來的。”

“此人天生亂德,呂晦叔、司馬十二都是長歪了眼。”富弼搖頭,斷然道,“我不見他,就說為父身體不適,不便見客。”

富紹庭愣了。“巧言亂德”,這是孔子之語。刑恕會說話,這倒是真的,但說其天生亂德,未免過分了一點。

富紹庭知道,富弼並不是很喜歡刑恕,但也從來沒有表現得如此尖酸刻薄。自家父親對他人的評價,除了獎譽之辭外,都盡量不會外傳,以免日後禍患。尤其是這些年,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脾氣也是越發的好了起來。

說起來,這個變化好像就是在韓琦病死之後。不管怎麽說,明爭暗鬥了一輩子,至少在壽數上,終究是贏了韓琦一著。

但今天父親的反應實在很奇怪。富紹庭還想勸上兩句,但看著富弼不耐煩地揮揮手,就不敢多問了。只能先出去找個借口將刑恕打發了。

聽說富弼身體不適,不便見客,刑恕便站起了身,拱手道:“既然鄭公不適,刑恕豈敢再打擾?”

富紹庭有點難堪,陪著禮,送著刑恕出門。

刑恕的坐騎已經被牽來了,富紹庭將刑恕一直送到馬邊。二程的學生這個身份倒也罷了,但呂公著的心腹人,司馬光的門生這兩個身份,縱然是富紹庭也不便輕忽視之。

在富府的大門前,就要上馬的刑恕拉起富紹庭的手,微皺著眉,輕嘆著氣,聲調沉沉,語重心長,“刑恕素知鄭公最重綱常,舊年英宗有恙,一時觸怒了慈聖,正是有鄭公直言勸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