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十三)

城南驛的驛丞周至都快要瘋了,聽見外面傳進來的一片喧囂,他甚至覺得跟二大王一樣發發瘋其實也不錯。

司馬光到了,但王安石卻還在驛館中。

住在館後上院中的王相公雖然前幾天得了賜第,但還在整修中,一時間還沒搬過去。現在司馬光比預計的早到了兩日,該怎麽安置這位太子太師?

讓他們住得門對門嗎?

雖然是大冬天,但周至的頭上身上依然是汗水直流。

即便司馬光形同貶斥地在洛陽住了十余年,在朝堂上也是不受歡迎,但他的身份決不是區區一個驛丞能開罪得起的。可若是安排不好,讓王相公覺得心頭不痛快,那就更加危險了。

自家可不是進士,能得到現在這件官袍可不容易。做了三十年吏員才交了鴻運得了官身。天下百萬胥吏,一年才十幾二十人能從吏職升官,而且絕大多數還是給顯貴們的親信占了。周至不指望自己還能走第二次狗屎運。

若是現在發了瘋,多半也就是提前致仕,說不定還能得個恩典。周至正在考慮是脫衣服裸奔,還是去茅廁裏打個滾,派出去找頂頭上司的人終於回來了。

“怎麽樣了?管勾可動身了?”周至一把將人給扯住,火燒火燎得仿佛當真火上房頂了。

“三叔,三叔。”被當胸扯定的驛卒在周至手中掙紮著,“侄兒去了趙管勾府上,但看門的軍漢就說了,趙管勾有事出去了,不在家中。”

周至咬牙切齒,那名宗室出身的城南驛管勾官分明是知道要出事了,才避而不見,推說有事外出了。根本就是山裏的兔子,聽到點風聲,覺得有危險,就登時往洞裏鉆。若是今天的事辦得不妥當,辦事不利的罪名當即就會被他推到自己的頭上來。

“三叔。”被周至塞進城南驛做驛卒的侄子好不容易才從他的叔叔手中掙脫開來,又大著膽子催促著,“司馬宮師可是已經在外面了。”

“難道我不知道!?”周至頓時暴怒,要不是知道司馬光已經到了門外,他這麽急做什麽。

在房內繞了兩個圈,一名親信驛卒也進來了,通報說司馬宮師的車馬已經進了外院,然後眼巴巴地等著周至的吩咐。

“急什麽,王相公還在裏面呢。”周至站定了,咬著牙轉頭吩咐侄兒,“小七,快去通知王相公!”

“這個……”周家的小七猶豫起來,這樣好嗎?

見侄兒竟然還耽擱時間,周至兜頭就是一耳光,“還不快去!膽子大了啊,連話都不聽了!”

周至的侄兒捂著臉,也不敢回嘴,趕急趕忙地就往後面去通知王安石了。

周至連推帶踹地將侄子趕去通知王安石,自己則整整衣冠,向外面走去。不管怎麽說,讓王相公自己來處理吧。至於最後會是什麽結果,他認命好了。

外廳已是人頭湧湧,不論京官選人,城南驛中百十名大小官員全都出來了。矜持一點的就在外間的大廳裏找張座位坐下來,輕浮些的就站到院中去了。

誰不知道王安石和司馬光是死對頭,今天司馬光上京,正好撞上王安石還在城南驛。兩人十幾年前就割席斷交,王安石的《答司馬諫議書》更是遍傳天下,眼下撞個正著,還不得天雷普降地火叢生。

“可是司馬宮師到了?”周至一踏出大門,立刻就換上了一副討人好的笑臉。拿塊擦桌布,換身短衫,就是活脫脫的跑堂小二。

司馬光已經從車上下來了,不過他沒興趣跟這姍姍來遲的驛丞多話。擡頭打量著滄海桑田一般變化巨大的城南驛,讓自己帶著上京的兒子司馬康去處理一應事務。

司馬光上京,身邊沒有帶太多的伴當。就是一輛車,六匹馬,除去屬於驛館的車夫,連司馬光本人在一起也只有八人。但他惹起的動靜,卻跟帶著一家老小的執政回京時還要大上三分。

周至與司馬康辦理入住和交接驛車驛馬的手續,一點也不感到委屈。他巴不得司馬光和王安石根本就不理會自己,當個屁放掉那就是最好了。

但司馬光的兒子顯然沒有太多與驛站打交道的經驗,尤其是城南驛作為天下驛途的終點和起點,手續要比路途上的驛站繁瑣得多。弄了半天,還沒有結束,而司馬光已經有些不耐煩地看了過來。

周至腦袋都發白了,照規矩是不該讓司馬光這一級的重臣在外面等,而是先將人迎進廳中坐下來再說。但他今天竟然失措到給忘了。

惶恐之中,身後終於起了一陣騷動,周至緊繃的身子也一下放松了下來,王相公終究還是願意出來見一見司馬光。

王安石已經出現在了門口。在兒子王旁的陪伴下,他大步從外廳走了出來。

“君實。”他高聲打著招呼,甚至是有幾分驚喜,“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