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十四)(第2/2頁)

王安石和司馬光此時已經並肩站在正門內的院中,正等著兩位多年不見的老友。笑意盈盈,看不出之間有任何芥蒂。

這一回是韓岡引路開道,領著呂公著和韓縝進了大門。

猶在院中的官員都不敢再上前,連聲音都漸漸收止了。東宮三師加上大韓、小韓兩位資政殿學士,尋常時,哪裏能在城南驛見到這樣規模的重臣集會?幾人在院中一站,僅僅是互相行禮,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就隨之擴散開來。而韓岡不以官位自傲,自居晚輩的舉動,讓人在驚訝之余,也有不少人點頭暗贊。

“晦叔、持國,久違了。”王安石笑得最是真摯,大步上前與舊日友人行禮。

呂公著臉上的表情變得稍稍僵硬了,就算他的城府再深,也因為這番突然而來的變化而措手不及,心情一時難以安定下來。

王安石到了京城多日,登門造訪的舊日親朋甚多,尤其是在他成了平章軍國重事、確認留京之後,更是賓客盈門,這兩日才稍稍好了一點。但呂公著並沒有來拜會王安石——韓維也沒有,不過他上京才兩日,卻還能說得過去。

“晦叔、秉國。”司馬光也跟著上來行禮問候。

韓維字持國,但司馬光的父親名池,因而避諱,一直稱持國為秉國,字不同,意思卻是相同的。只是韓維的兄弟韓絳做過宰相,韓縝現在是參知政事,更是近期拜相的最為熱門的人選。但韓維雖字持國,卻跟宰執之位距離甚遠。

一起進了方才對坐閑談的小廳,各人謙讓了落座。並不是按官位,而是自然而然地按照年甲,年紀最長的韓維坐了上首主位,然後呂公著、司馬光、王安石這樣排下來,一切一如舊日,只是座位上的人與過去完全不同了。

嘉祐年間,四人都在三四十之間,正值壯年,亦是聞名朝堂的少壯派官員,時常抽空相聚,論史、論詩、論文、論政,縱談天地萬物,當時何曾想過會有分道揚鑣的一天。

韓岡坐在下首,縱然還是晚輩,還不至於讓他和王旁、司馬康一視同仁地侍立在側。

相隔多年重新坐在了一起,就算心中依然有著深深的鴻溝,王、馬、呂、韓這嘉祐四友,二十年前四人相聚的日子也不免浮上心頭。

“記得當時是包孝肅置宴設酒吧?”呂公著笑問道,“包孝肅是群牧使,君實和介甫是群牧判官。”

“當時包孝肅舉杯勸酒,光不能喝酒都勉強喝了,就是介甫你硬是不肯喝。”司馬光問韓維,“秉國你說是不是?”

韓維點頭道:“介甫的脾氣一向執拗,聽說弄得包孝肅都下不了台。”

王安石笑著道:“但安石沒有少跟持國、晦叔和君實一起共飲吧?”

王安石只論舊誼,司馬光也是半句不提今日朝堂和新舊法之爭,呂公著看起來也沒有破壞氣氛的想法,隨著一起談笑,只有韓維言語稀少,與傳言中喜好結交的性格完全不同,讓韓岡有些驚訝。

“介甫最讓人羨慕的倒是有一佳婿。”呂公著冷不丁地將話題跳到了韓岡身上,“玉昆如今聲名廣布,北至遼土,南至日南,人人視玉昆為萬家生佛。”

韓岡向著呂公著欠了欠身:“虛名而已。韓岡徒有虛名,學問遠未精湛,當不起三丈之贊。”

“玉昆可不是虛名,富彥國一直都贊你是宰相器。”司馬光說道。

司馬光略顯消瘦,須髯不長,看似是輕松地在談笑,但眼神中一點笑意也沒有。應該不是錯覺,韓岡想著。

“富公為人寬厚,提攜晚輩不遺余力,就是往往失之過譽。韓岡愧甚,絕不敢當。”

廳中諸人各自異心,正在說著無聊的話,驛丞周至敲門進來,說是酒席已經準備好了。已經受夠了這種怪異氣氛的司馬康和王旁立刻起身,但看看四位長輩和韓岡都沒動,當即就僵住了。正猶豫著是不是該坐回去,司馬光卻也跟著起身。

“不意都到了這個時候。”王安石看看外面的天色,回頭笑道:“君實一路奔波勞累,的確是不該再耽擱。”

“若是尋常時候,應該讓人好生籌辦一番,不過眼下天子重病,不便太多奢華,只能以簡素為主了。”這是韓岡之前吩咐下去的,所以在入席前代為解釋了一下。

沒人會對酒菜簡薄而感到不滿,若是按照正式酒宴初坐、再坐的從菓子、甜點一直吃到冷盤熱菜,一盞盞酒地排下去,幾十盤菜吃過來,拖到半夜都是等閑。

誰有那個耐心?!韓岡沒有,王安石也沒有,司馬光、呂公著和韓維更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