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二十三)(第2/3頁)

“殿下此言,是在疑臣。”呂公著面不改色,向皇後的舉動在他眼裏實在幼稚得可笑。他掏了一下袖袋,抽出了一份奏章來。呂公著雙手托著奏章舉過頭,朗聲對趙頊道:“臣之辭表便在這裏。臣非戀權,舊年臣於王安石亦有舉薦之德,若能如韓絳、陳升之一般附和變法,宰相之位何足論?今日之言,非為權柄,乃是臣為皇宋基業的一片赤心!”

……

城南驛,司馬光所居住的小院緊閉的門扉打開了,司馬康將刑恕送了出來。

雖然是送客,但司馬康的臉色陰沉得像是送葬。

刑恕也是一臉沉重,卻仍好言安慰著司馬康:“先生是太子太師,多年來始終簡在帝心,是天子垂危時想要托孤的重臣。雖說今日受辱於小人,皇後又為奸佞蠱惑,但無論如何,不還是給了先生一個體面嗎?”

“體面?”司馬康臉色卻更加陰沉:“就是那些賜物嗎?”

刑恕嘆了一聲,搖搖頭,拍了拍司馬康的肩膀,卻也不在多勸了。

都到了現在這般田地,還能怎麽樣?

刑恕瞥了一眼稀疏的花木對面躲躲閃閃向此處張望的數個身影,轉頭又望向不遠處的另一重院落。那重院落也是大門緊閉。

王安石這段時間在城南驛的作息習慣很穩定,此時乃是午後時分,他一般是不見客的。但王安石應該已經是知道了朝會上發生的一切。

刑恕冷笑了一聲,不知道那位平章軍國重事究竟是怎麽看待他的那位女婿的?

昨日席上謙和有禮,今日殿上便翻臉無情。就算是親如翁婿,恐怕也是適應不了吧?

但私誼歸私誼,國事歸國事。當年王安石能為變法事與多少好友割席斷交,今天若是知道司馬光大敗虧輸,當是擊節叫好的為多。

唉……搖搖頭,又是一聲長嘆,刑恕別過司馬康,向驛館外走去。

司馬光的頹態,他方才看得分明。躊躇滿志地跨進文德殿,結果卻是丟盔棄甲,一敗塗地。失去了唯一的機會,有生之年當再難入朝,如何不頹唐?

不過刑恕並不認為這是司馬光能力不足,實乃天數耳。

司馬光選擇的時機和手段,不可謂不妙。在極為有限的時間內,已經是做到了極致。就算是刑恕現在再來回想,也覺得司馬光借彈劾王珪來張起沉寂已久的舊黨聲勢,並宣告自己重回朝堂,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最為上佳的選擇。

尤其是在禦史台已經群起而攻的時候,搶先一步對王珪給出決定性的一擊,不但能借助已有的聲勢,也讓禦史台根本沒有辦法調轉槍頭,只能追隨在後。

讓整個禦史台為王前驅,難道還有其他更好的手段嗎?

可惜還是失敗了。

時也命也!

留中也好,拒諫也好,反駁也好,皇後可能的反應,司馬光肯定都做了預測。而其他臣僚,無論是韓岡、章惇,還是蔡確、韓縝,包括下面的禦史,以及一幹有發言權的重臣,也定然都做好了針對性的計劃。

在朝會上發難,本就是背水一搏,貫通史學的君實先生,不可能糊塗到不做籌劃便倉促上陣。

可天時不在此處,皇後的那一句“依卿所奏”,比什麽樣的反駁都有用。

誰能想得到?!

刑恕又是一嘆。在廊道上擦身而過的一名官員,便隨即浮上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

冷淡地瞥了此人一眼,記下了相貌,刑恕繼續向前。

幸好還有機會。

從這段時間,皇後對王珪的保護來看,天子很明顯的是要維持朝堂穩定,異論相攪的宗旨絕不會隨意更動。

既然如此,也不用擔心對新黨的攻擊,會有太壞的結果。

司馬光若是能將王珪扳倒那自然是最好,舊黨肯定氣勢大張。若是做不到,對呂公著來說,機會同樣到了。

宰相和執政之間,有著天壤之別。以刑恕所知,呂公著現在的唯一所想,就是光大門扉。而要想維持呂家的家門不墮,與其委曲求全地去迎合新黨,還不如爭上一步,爭一個宰相之位出來。

宰相之門,即便韓岡日後當權,也不便有所輕動。韓岡就算將呂家恨之入骨,也得為他韓家著想——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呂公著若是能成為宰相,只要不糊塗到去沮壞新法,只要隔三岔五唱唱反調,至少在天子大行之前,地位將會毫不動搖。

至於之後如何,更不用擔心……王珪可都是被放過了!難道還能重開嶺南路不成?

一旦呂公著如願做了宰相,父子兩相國,屆時以呂門之貴,日後與天家結親也不是不可能。家門長保不衰,呂公著當真就能如願以償。

宰相門下客。

刑恕冷笑一聲,似是不屑,卻猶有幾分自得。

不枉自己奔走之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