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六)

韓岡再看看王安石,昨天夜裏,章惇派人傳話,說王安石已經點頭了。

“不知其他幾位相公如何說?”他問道。

“王平章也同意了。”向皇後回道,“此乃軍國重事,所以便請教了王平章。而韓相公和蔡相公則覺得當以慎重為是,樞密院不能沒有正堂官。”

想不到韓絳倒是願意呂惠卿早點回京。看來他也是不想看到呂惠卿在西北立功,然後直接晉升宰相班列。不意舊日的恩恩怨怨,竟還是留到了現在。

“遼人南犯,而樞密使卻在關西,誠可謂是天意。三路力分則弱,力合則強。以樞密使宣撫陜西,統和緣邊諸路之力,抵擋住遼人的侵襲當不在話下。”

向皇後還是比較相信有軍事經驗的章惇和韓岡,而王安石的威信也比韓絳加上蔡確都高。可是這麽一來,就是要大戰的姿態了:“但如今國中不穩,貿然與遼國開戰……”

“何談不穩?!”韓岡立刻說道,他給向皇後打氣,“前有陛下打下的根基,又有殿下秉政,如何不穩?若當真有人不思報國,卻為遼人助長聲威,真當煌煌天律乃是虛設?!”

韓岡毫不退讓。即便是要召回呂惠卿的韓絳、蔡確,他們也同樣是不惜一戰,絕不可能妥協。

也許向皇後回去後還要問一問天子,也許天子會認為退讓一步也不是不可以。但也要看宰輔們答不答應。就算趙頊還會有什麽想法,也抵不過宰輔們拒不奉詔。

一旦對遼人妥協退讓,丟臉的是兩府宰執,毀掉的是他們的名聲。熙寧時河東棄土,當時的朝中宰輔,無論新黨、舊黨,哪一個點頭答應割地?而在外的元老重臣,卻毫不在乎地嚇唬著六神無主的皇帝——身處的位置不一樣,要負起的責任就不一樣!

如今舊黨崩潰,近年內暫無力再卷土重來,皇後能倚重的只是新黨。在兩黨相爭的情況下,宰輔們更不會答應任何有損聲名的決定,即便天子能使動皇後,但所有的詔旨,到了政事堂中就全都會給擋回去,沒人會副署!

韓絳不會!蔡確也不會!張璪同樣不會!至於西府,就更不用說了。

難道躺在病榻上的趙頊還能下密詔給前線的將官不成?就算他做出來了,看看前線有幾人敢拿脖子試刀!

但向皇後卻沒有宰輔們的決心,面上仍是有著猶豫之色。

韓岡便道:“遼人欲壑難填,尤以耶律乙辛為甚。蕭禧便在都亭驛中,舊事仍歷歷在目。如今溥樂城之圍,自是耶律乙辛之命。悍然發兵南下,又挑動青銅峽中黨項余孽,當其時尚不知陛下病情。倘若得知陛下玉體違和,不知又會有何索求?那時他索要銀夏、甘涼,可要給他?再伸手要太原、延安,難道也給他嗎?且耶律乙辛新近弑君,所立新君,名為宣宗遺腹子,其實來路成疑。遼國國中並不安穩,耶律乙辛想要親自領軍南下,也不會那麽容易。即便他能舉兵南下,以大宋的國力、軍力,要退敵逐寇,也遠比真宗年間更為容易。”

韓岡長篇大論,向皇後聽著頭有些暈。但之前殿上所有臣子都不主張退讓,就是兩名宰相也只是要穩妥一點。韓岡現在也是一般的想法。重臣們眾口一詞,倒是沒什麽好猶豫了。

“那都亭驛處該如何處置?”向皇後擔心地問著。西北邊事起,按韓岡的說法,兩邊又不想往大裏打,到最後多半是各退一步收場。而以過去的慣例,便是大宋這邊出點銀絹來息事寧人。蕭禧肯定是要獅子大開口了。

“遼人違約背盟,臣這就去問他一問!”韓岡大義凜然,“其曲在彼,看看蕭禧怎麽辯解!”

……

“果然。”

蕭禧收起了剛剛送到的信函,唇角翹了起來。終於是確認了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讓韓岡匆匆而去。也確定了一切正在按照事先安排的步驟順利進行。

冷笑了兩聲,他對翹首以待的折幹說明道:“尚父決定在興靈動手了,來信時已經下了令。”

折幹聞言,便是大喜。這樣一來等到了明天,就能看到宋人沮喪恐慌的臉色了。

“用不著再跟小韓學士打哈哈了。是藥師王佛座下弟子又如何?”蕭禧的笑容陰狠,“這可正是到得早,不如到得巧!皇帝中風,皇後秉政,太後被拘,雍王發狂,太子更是只有五歲。有本事讓皇帝復原,沒這個本事就老老實實認賭服輸。”

折幹也不禁點頭,“實在是巧!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他們這一支正旦使團,原本是準備跟宋人討價還價、求個安穩就回去的。幼主病夭,耶律乙辛另立新君。如今的第一要務,是維持國中的穩定。只是大遼行事,從來都是以進為退,以攻代守。為了維持國內穩定,而對外敵妥協退讓,這樣的想法從來不存在真正的契丹人的想法中。一旦耶律乙辛這麽做了,結果只會更壞,無論內外都會鎮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