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五)

“這蔡確到底在想些什麽?!”

當天稍晚的時候,韓岡通過自己的渠道,了解到了蔡確入宮後向皇後說了些什麽。

雖然不可能是每句對話都一清二楚,但蔡確話中的大體內容,傳出來的三五句也一樣概括了。

韓岡真沒想到,蔡確不僅僅是跟呂惠卿過不去,之後還順帶給了程顥一棒子。

這是幫自己嗎?韓岡可不這麽認為。

自家的確有跟王安石、程顥一較高下的打算,但蔡確橫插一杠算什麽?!

學術之爭,自然是爭於學術。韓岡文鬥武鬥都不怕,該用的時候也不會心慈手軟。但現在明明是能在學術上堂堂正正擊敗對手,為什麽要用權術來攻擊。徒貽人口舌,壞了自己和氣學的形象。

想想皇帝前段時間偏幫新學,連禁令都出來了,這在士林中幫了自己多少的忙?多少人覺得新學是理屈辭窮,才只能托於天子之威?日後跟新學吵架,都是個能一下翻盤占上風的好理由。

現在王安石和程顥沒玩盤外招——韓岡也不認為流言跟程顥有何瓜葛——他怎麽能先下手?蔡確等於是拿汙水往他韓玉昆身上潑。

也好!韓岡陰沉沉地想著。這樣一來,他進言留呂惠卿在陜西也沒什麽關系了。

蔡確不是要蔡延慶去接手呂惠卿的職位嗎?正好,韓岡與蔡延慶也有交情。但並不是說蔡延慶上任,呂惠卿就需要回京。宣撫使司在陜西,呂惠卿做了宣撫使後,本也不方便再插手京兆府的內部事務。

“爹爹。”韓岡家長女清脆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隨即一個小腦袋探進書房,“娘說要開飯了。”

韓岡一笑起身,抱起女兒去吃飯。

家裏的年節氣氛已經很濃了。

從鞏州鄉裏送來的年貨今天白天的時候進了城,整整五車的各色雜貨,吃的用的,全都給備齊了。給孩子們的玩具、衣物,更是整整裝了半車,甚至還給還沒出生的第九個子女都準備好了小衣服和長命鎖。就這麽一箱箱地送進了庫房。

各色絹綢、棉布則是一匹匹地從庫房中搬出來,家裏負責縫補裁衣的一班婢女天天挑燈趕工,以便能在過年的前幾天發下去。

桃符、門神、煙花、燈籠,也一項項地備齊。不過由於天子重病的關系,今年韓家其實已經是縮減了很多的布置——這一點,普通百姓可以無所謂,但朝廷重臣,則尤為需要注意。

吃過飯,檢查子女的學業,韓岡的生活與平時沒有什麽兩樣。

次日一早,韓岡便照常先去了都亭驛。

館伴使的陪客工作一日都不能跳過。

遼國使團上下,這些天來在驛館中好吃好睡,已經養得元氣盡復。

蕭禧的氣色更好,面色紅潤,聲音洪亮。

大聲說,大聲笑,前一句跟韓岡說契丹人在草原上如何圍獵,後一句又贊韓岡的種痘法讓遼國保住了多少男丁。

與韓岡相處久了,副使折幹也逐漸變得揮灑自如,緊接在後,就開始大談特談舊年圍剿五國女真的戰績。

蕭禧和折幹早已明白,宋人越是看重自己,就越是顯得他們心虛。而且心虛的原因也找到了。剩下的,就是看看北面是否已經確定要發動了。

韓岡則是同樣不苟言笑,說起天南海北的風物和地理,是如數家珍。當他將談論的話題漸漸引到遼國國內,尤其是配合著折幹的話語,漸及女真各部所在地域,蕭禧和折幹兩人臉上的笑意便一點點變得僵硬起來。

“據聞按出虎水【今黑龍江哈爾濱市東南阿什河】多產金,鴨子河【松花江】畔的頭魚宴韓岡亦是聞名久矣。”

“五國部所在之處山林茂密,但傳聞再往北,則是多黑土,多沼澤,卻是一片平原。”

“聽說從按出虎水再往北去數百裏,夏至無黑夜,冬至無白晝。一年間晝夜變化,遠甚中原。”

“按出虎水入鴨子河,鴨子河又匯入黑水【黑龍江】,之後黑水轉為北流,向東北兩千裏入海。”

“據聞黑水入海口之東不遠,有一巨島,南北上千裏,東西則窄得多。其南端與東瀛蝦夷島近鄰,蝦夷島再往南,就是倭國了。”

韓岡說得開心,蕭禧還能配合著在笑,折幹卻不說話了。

最後蕭禧維持著笑意不變,對韓岡道:“海客傳聞,多有荒誕不經之處。正如《山海經》中所言諸多怪獸異人,又有幾人親眼目見?”

“說得也是。”韓岡點頭,“傳聞總是有著誇大之處。但凡事若總要親眼目見,有時候卻是挽回不了了。”

蕭禧眯起眼睛:“內翰似有所指?”

“此事自有所本。”韓岡嘆道:“日前一個西域小國劫掠了鄙國的商旅,其國主不信鄙國能為商人出兵。但半年後鄙國官軍出現在其國中,這位國主倒是信了,可惜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