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五)

“曾參政今天可沒法兒出門見客了。”

“是新來的曾參政?他怎麽不能見客了?”

“還有哪個曾參政?他家昨夜走了水,聽說他是胡須都燒光了,頭發也不剩多少。”

“也不止曾參政一家,去東十字大街後看看就知道。整整燒了四個半坊,舊城左軍第一廂才幾個坊?寶積坊、安業坊幾乎都沒一間好屋子了。”

“……這還真不得了!”

“出事的人倒沒聽說有多少。方才俺才從馬行街那邊過來,東城醫院裏也沒收多少燒傷的。”

“燒了房子倒是小事,參知政事唉,朝廷還不得貼補他一座新宅。房子也是官中的,燒掉也是官家來心疼。只是曾參政家的家當全沒了,從火場逃出來的時候連件袍子都沒穿,一家老小就剩了一件小衣。現在的外套都還是借了大相國寺的屋子,寺中和尚送上的。”

“其實聽說一開始火是從景寧坊燒起來的,隔了一條街,本是燒不到寶積坊去,誰知道突然刮了一場風。原本都快滅掉的火頭一下就又燒起來了。差點就把將作監都包進去。”

“曾參政的運氣還真是不好。”

“誰讓他家將馬槽放在西北角的,草料都堆在那裏,一起火,澆水都來不及。楚國大長公主和高平郡公兩家同樣都在寶積坊,他們兩家可是將箱籠都搬出來了,搬出來的細軟占了整整半條街。”

一場火後,半真半假的流言一如既往地在京城中傳播。

寶積坊中,一個直學士、一個開國郡公、一個大長公主,再有一個參知政事,這是宅院全都被燒光的。至於燒了一半的住戶,燒了三四成的人家,更是遍布了舊城左軍第一廂貼近皇城城墻的那一個角落。

當事人可謂是哀鴻遍野,可聚在街頭巷尾的人們一說起事不關己的八卦來,空氣中就充滿了快活的氣氛,人人眼中閃著幸災樂禍的光芒。甚至一時間都忘了去討論皇帝的病情好轉的消息——畢竟只是幾根手指。

並不是說曾布等人的人緣很糟,京城的百姓有幾個能記得熙寧六年七年時的翰林學士究竟做了什麽?一個普通的官員在外面渡過三五年,對京城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了。大長公主、開國郡公也同樣離得很遠。只是任何一名高官顯宦落得灰頭土臉,人們都會津津有味的咀嚼再三。

韓岡估計自己或許能例外……也只是或許。

夜裏曾布等人的家宅剛剛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今天一早皇後就已經一股腦地派出十幾人出來慰問,並探查災情。不過韓岡覺得,曾布他們現在更需要的是一間新宅子,還有如何彌補被毀損的家當。

宅子還好說,基本上都是官產,可家當就難辦了。這個時代可沒有保險業,燒光了家產,朝廷給點補助和賞賜已經是天恩浩蕩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如今在南方的海運中,貨主為上船的貨物額外向船行支付一筆保金,可以說是保險業的雛形——不過這件事跟曾布扯不上關系。

何矩是代表順豐行上門來拜年的,又在韓岡面前說起了這樁新聞。作為順豐行在京城的第一交椅,在蹴鞠、賽馬兩大總社中擁有投票權的代表,能進出大多數權貴家門的豪商,他帶來的消息就沒有多少謠言的成分了,而是更近於真實。

“曾參政家實在是運氣不好,隔了怕不有二十丈,一陣風就把火頭給卷過來了。根本是天降橫禍,連家當都沒收拾。也幸好曾參政剛剛回家,家中也無人入睡,否則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葬身火海。”

“現在曾子宣借住大相國寺?”

“就是當年狄武襄借住的那間院子。”何矩神秘兮兮地壓低聲線。

韓岡愣了一下。狄青當年可就是因為借助大相國寺時犯了火禁,京師水災時又爬到大雄寶殿的頂上觀水情,被禦史們抓到了把柄。

“他還真不怕忌諱!”

何矩滿不在意:“反正朝廷肯定會賜個新宅的。學士也不必為此擔心。”

誰擔心了?韓岡可沒多余的同情心。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很是舒坦地眯起眼睛:“你們打算怎麽做?”何矩說得這麽詳細,總不會是因為八卦心作祟。

何矩正看著韓岡茶盞中那汪黃綠色的茶水。韓岡喜歡喝炒制的山茶,而不是貴重的龍鳳團茶,這一點在京城中很有名。而且現在也已經有很多人家學著他去和炒青山茶了。誰讓韓岡擔了個藥王弟子的名頭?連韓家的飲食習慣都成為外界模仿的對象。要是能出個韓家食譜,肯定能大賣特賣。

搖頭揮去心中的雜念,他回話道:“南豐曾家在江西親朋故舊無數,會中有不少家想跟他結個善緣的。”

“順豐行呢?”韓岡悠然問道。

何矩老老實實地回答:“學士和東翁都曾吩咐過,行中只要抓住西、南、中三條線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