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八)

還是年節的放假時間。結束了崇政殿再議,宰執們回衙處理不多的公務,起草新任開封知府制書的聖諭也發去了學士院,那裏還有當值的翰林學士。

至於王安石和韓岡,則別無他事,直接離宮回家。

大年初二,出嫁的女兒回門,韓岡也跟著王安石一起走。只是翁婿兩人之間的氣氛卻冷得跟今天的天氣一樣。兩邊的隨從們一個個噤若寒蟬,沒一人敢高聲說話。前面舉著旗牌,為王安石開道的元隨,也一樣收起往日的聲威,細聲細氣,唯恐惹起了王安石和韓岡的注意。

說起來兩家是親戚,平日裏走動很多,就是下面的仆人,也頗有相熟,甚至關系很好的朋友。現在都不知出了什麽事,王安石和韓岡這對翁婿連句話都沒有。現在可是過年啊。

韓岡跟在王安石的後面,他這個嶽父不想理會人,他也不好上杆子湊上去。反正就快到王府了,有話回家後再說不遲。

方才在崇政殿上的事,讓王安石心中耿耿,但韓岡並不在意,他的嶽父可是少數派。

從韓絳到韓岡,人人都想讓趙頊靠邊站,強勢的皇帝哪個不害怕。尤其是趙頊這兩個月太能折騰了,雖然他黜陟皆有本,並不是毫無緣由,可在宰輔們眼裏實在是讓人心寒。誰能肯定趙頊在病床上多躺上一陣後,會不會將宰相們像換衣服一樣一天一換來著?他們不是皇帝手中的棋子啊,是共治天下的士大夫!

當然最重要的,是韓岡親口確定了趙頊不可能完全康復,這讓宰輔們都放下了心。蔡確挑頭,上下配合,就將趙頊撇到了一邊。至於王安石的想法,他們並不在意。說實話,他們巴不得王安石告到趙頊那裏。皇帝與皇後的裂痕越深,他們的地位就越安穩。

很快就到了王安石的平章府,王安石和韓岡前後腳地進了府中。

王安石沒有招呼女婿,沉著臉就往後面走,對迎出來的兒子、女兒也不搭理。

“官人。”王旖出來相迎,就看見王安石臉色不對,忙拉著韓岡:“今天宮裏面到底出了什麽事?是不是跟爹爹爭起來了?”

“沒有,只是與嶽父的想法不一樣。”韓岡並不隱瞞,只是說得有些輕描淡寫,“嶽父也不是跟為夫一人想法不一樣,還有所有的宰輔。”

“到底是什麽事?”

韓岡搖搖頭,“具體的事不太方便說。”

王旖這邊追問韓岡,王安石那邊則有吳氏。吳氏的性子可比王旖要火暴不少,怒氣沖沖地追著王安石進了內間,“幹嘛給二姐臉色看?!今天可是二姐回門的日子,鉦哥、鐘哥可都來了,王獾郎你板著這張棺材臉是要把鉦哥兒趕回去嗎?!”

王安石早就習慣了吳氏的嘮叨,充耳不聞,自顧自地換過衣服,就直接去了書房。

吳氏拿丈夫沒有辦法,王旖卻把韓岡強拉了過來。

在書房門外停了一下,韓岡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王安石放下手上的書,擡頭看著韓岡,眼神中有著疏遠和冷淡“玉昆你自己說,今天在殿上的話,算不算欺君罔上?”

韓岡直接拉了一張方凳坐下來,瞥了眼桌上的書,卻是《道德經》。“敢問嶽父,今天兩府沒有聽了官家的吩咐嗎?可有陽奉陰違之處?嶽父是平章軍國重事,既對朝政有意見,何不明說出來?”

“玉昆,你還要裝糊塗?”王安石冷淡地反問。

韓岡笑道:“兩府豈敢欺瞞君上,這兩月來,可有一事當送而未送於崇政殿的?皇後既然權同聽政,自然只需要稟報與皇後。”

韓岡說的話找不出毛病。權同聽政的是皇後,有什麽事都稟報皇後就夠了,至於該不該稟報於皇帝,那就是皇後的事了。為了天子的健康著想,不好的消息瞞著一點,也是常理。

之前的兩個月,瑣碎的政務直接就在皇後這邊處理了,也只有軍國大事,才會稟報於天子。現在進一步確認了軍國重事也會視情況隱瞞下來,而且默認和確認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王安石當然分得清楚,只是這種話現在扯不清。

“什麽時候會將所有事都原原本本報予天子?”

“當然是官家病愈。待天子病愈之後,屆時皇後撤簾歸政,兩府難道還敢不將政事條陳天子?”

“到天子病愈為止,還要欺君下去?”

“嶽父。皇帝是君,難道皇後就不是君上嗎?小君亦是君啊【注1】!皇帝皇後本為一體,皇後代天聽政,做臣子的將國事稟於皇後,又有哪裏錯了?”

“觀人論事豈在外相,當問本心才是。”王安石看著韓岡的眼神更加冷冽:“玉昆,若不是為了掩飾,你何需解釋這麽多。你到底還要辯到何時,難道要老夫說一句司馬昭之心嗎?”

“本心這東西,藏在身體裏面,本來就是看不到的。觀人論事當察其言,觀其行。是非與否,嶽父難道就不能有點耐心嗎?即便一切遵循嶽父想要的結果,與現在又有什麽區別?難道說軍事上有個萬一,也要一五一十報予天子,不管天子之後是不是會病情加重?那樣的話,請皇後垂簾聽政到底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