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十六)

順豐行在東京西城外的倉庫中,帶著空寂回響的腳步聲一下停了,何矩詫異的聲音緊接著響了起來:“什麽?沒人退?!”

面露驚容的順豐行大掌事面前,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廝恭聲回道:“回掌事,那八家都沒人退出。盛和堂和安熹號兩家連車子馬匹都準備好了,上好的北馬,車軲轆都是軍器監的貨,小的親眼見的。”

小廝有著淡淡的關西口音,不過若不是仔細聽,也聽不出其中微妙的差異。言行舉止、穿著打扮,就跟京城中土生土長、在富貴人家做生活的家丁沒有任何區別。

何矩皺了皺眉頭,行中在京城第一得力的包打聽說的言辭鑿鑿,那就沒有可以質疑的地方了。“虧了董玉你,不然還真是不清楚那幾位究竟是個什麽想法。”

贊了小廝一句,擡起腳,何矩開始繞著空空蕩蕩的庫房走著,雙眼梭巡於上下左右的空間。

年節前的大賣,將倉庫中的各色存貨差不多都清光了。各色棉布、玻璃器皿、白糖、蜜餞等特產,秋後才運到京城的大宗貨物,全都在臘月初一股腦地被各大商家搬走了。

現在過了年,關西和南方來的新貨很快便要抵達京師。眼下趁空閑,得將倉庫好生整修一番,漏水的補上,損壞的換上,耗子打得洞也得填上,卸貨的軌道和小型的龍門吊,也都得一並整修。

何矩正是照例來看一看倉庫這邊整理得如何了,只是他現在很難耐下性子來專心做事。

“眼看著河北這邊也要打起來了,遼國的那位把皇帝當雞來殺的尚父正一肚子火,現在往北去,還真是不怕死!”何矩邊走邊嘆。

就在一個月前,韓岡正計劃著通過加強貿易往來,來平息與遼人的紛爭,一勞永逸地填滿耶律乙辛如同西北河谷一般深邃的胃口。那時候,京城宗室貴戚和豪商們一個個爭先恐後,打破腦袋也不在乎地要擠進使遼的團隊。只是轉過年後西北一下打得熱火朝天,遼人甚至連興靈都給丟了。何矩本以為這件事會讓不少人為之卻步,卻沒想到竟然都沒一個皺眉頭的。

“富貴險中求。不想冒險,當然就沒富貴。”董玉哼了一聲,“再說了,都是手底下的人去遼國,那一幹王公侯伯們哪個在乎?”

相比起後面的一幹大蟲,去遼國只是台面上的倀鬼而已,沒多少人在乎他們的死活。出了事不過一點撫恤。而一旦事成,那就是數之不盡的財富了。

董玉說話不算恭謹。但他跟韓岡身邊最得用的韓信還有些瓜葛親,可以說是表兄弟,小時候就跟著父母投身韓家,說是韓家的家生子也不為過。何矩自是明白,論親厚,在韓岡和馮從義面前,董玉肯定是要比他還更強一點。

“皇後家的那一位呢?”何矩隨口又問道。

“向刺史府上倒是沒消息傳出來。不過小的剛才過來的時候,倒是從富順坊李衙內的伴當戚五那裏聽說向刺史家裏已經把行裝整理好了,只是沒去確認,不知真假。”董玉說完,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李衙內是向刺史的表外甥,好像經常登門去向刺史府上。”

若是向皇後升了太後,她的叔伯兄弟封一個團練使不成問題。高太後的祖父、父親都追贈了王爵。不過皇帝還在,這一回準備以領隊去遼國的向皇後的堂兄,現在為了不弱了聲勢方才升做的刺史。

何矩聽了,心中一動,“又是一個不怕死的。想不到會出在皇後家。”

“縱然打得你死我活,但最後還不是照樣要歇下來和談?遼國滅不了大宋,大宋如今也奈何不了遼國。何況事成之後,一樣是軍功。當年不是有個做了樞密相公的曹太尉嗎?”董玉的嘆息聲中不掩欣羨,只是他自知這輩子就別指望掙軍功的好事了。

“不要再出一個舅公太尉就好了。”何矩同樣一聲嘆,卻是因為不同的緣由。

走到墻邊,何矩忽然彎下腰,撿起一片閃閃發亮的晶體,卻是一塊沒有清理幹凈的玻璃碎片。

董玉擡眼看了一下,笑道:“再找幾片就可以拿去嵌幅畫出來。”

“不過兩籮筐而已,比得上那些瓷窯嗎?”何矩搖頭道。盛放玻璃器皿碎片的籮筐就在墻角,可以看得出來,損毀的並不算多。

自從韓岡利用在舊宅的照壁後拼出了一幅山水畫後,天下瓷窯中產生的廢品,現如今都有了去處。如今京城內外,尤其是各色商號的臨街鋪面,外墻上多有用碎瓷片拼成的圖案,是為廣告。青磚黑瓦白墻的外樣,現在已經不時興了。

只是玻璃渣子就不方便這麽用了。瓷窯邊的廢品堆積成山,能大批量地發賣。可玻璃工坊旁邊,就很少能見到廢品堆,不比瓷器,玻璃回爐再造跟鋼鐵一樣簡單。兩籮筐透明的碎片怎麽也拼不起一幅壁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