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十九)

“李使君!”廣信軍的通判緊追在李信的身後,蒼白的臉氣急敗壞,“城外的遼軍可是過萬數了!怎麽能出戰?!”

“我知道。”早換上了一身軍袍的李信大步向前走著,雖說是在軍州衙門裏面,可迎面而來的屬吏還不如穿著軍服的將校多。一見到李信,立刻退到一旁行起軍禮。

通判是文官,可因為李信的背景,從來不敢在他面前大小聲,而李信對通判又很尊重,一年多來搭档得很和睦,只是今天卻變了模樣。

“李使君!南下的遼師氣勢洶洶,鋒銳正盛。眼下兵力便已多達萬余,後面可能會更多,遂城兵馬遠不足以攔住他們,不能出戰啊!”

“我知道。”跨過一重黑漆的大門,前面的軍官士卒就更多了。繞門後的照壁,在寬闊的院子對面,白虎節堂就在眼前。

通判喘著氣,他跟李信的身高差不多,李信的步幅也不大也不快,卻讓他追得汗流浹背,“而且遂城兵馬半數為馬軍,乃為了反攻遼境,並非用來阻截遼軍。”

“我知道。”李信終於回頭說了一句,“仲和兄勿憂,李信自有萬全的把握。”大步跨入白虎節堂的正廳,雙眼左右一掃,廳中人滿為患,圍著中央沙盤站了一圈人,廣信軍中有差事在身的將校大半都在這裏。此外,還夾雜著幾名文官,青色官袍在一群武將中分外顯眼。

待行過禮,李信站在沙盤的上首處,通判在他身側。李信低頭看著自家的地盤,沉聲問道:“謝坊口的人回來了嗎?”

一名年輕的軍校立刻回道:“回鈐轄,謝坊口村的人剛剛從南門進城,連同當地軍鋪的人馬全都回來了,百姓和鋪兵都沒有怎麽折損。”

李信緊繃的臉稍稍緩和了一點:“已經安排下了?”

“梁安國方才已經去了。”

“還有哪家沒回來?”李信低頭,眉頭又皺了起來。上面的屬於宋軍的小紅旗,在遂城以北,已經看不到幾面了。

“加上謝坊口,北界的軍鋪今天回來的已經有三家,除了已經確定被遼人攻破的黑山村、釜山村兩鋪……”那名軍校低頭看了下沙盤,然後擡頭道:“北界十九鋪就只剩龐家村和廣門村兩處。”然後那名軍校的聲音又低了點,“就在謝坊口的軍民進城後,遼軍綴著他們將城圍上了,就是龐家村、廣門村的人逃出來,現在也進不了城了。”

李信暗中嘆了一口氣,又道:“李參軍,城中人口計點出來了?”

一名文臣裝束的官員隨即回道,“昨日下官奉命計點城中,連婦孺在內,共計三萬又四百二十四人。今天入城的還沒點算,但不會過千。”

李信輕籲了一口氣,心情沉重從臉上就能看得出來。

廣信軍如果不算軍戶,民戶總計三千八百,人口不到兩萬。但若是加上軍戶,則人口正好翻上一倍,軍民總計四萬。而現在退入遂城縣城中的人口,點算出來只有三萬出頭。除去一部分南逃的百姓,那麽至少有五六千人陷落在遼軍手中。

廣信邊界上的軍鋪都是放在村子中,離遂城都不算遠,但離遼境則更近。在數日前,遼軍猝然犯境之後,有很多都沒有來得及逃離。

若是韓岡的信或是朝廷的通報來得能早上一天,至少能免掉上千名百姓死傷,而北面的黑山、釜山兩個村子,也不會一個人都跑不出來。龐家村和廣門村眼下看起來也是兇多吉少,也不知還剩多少下來。

李信手扶著沙盤,站直了身子,橫掃廳中的眼神犀利鋒銳:“我想這幾天下來諸位都清楚了,遼國這一回是想往大裏打了。”

廳中靜了下來,等待著李信的下文。

李信指著沙盤上:“雄州霸州那邊情況尚未得知,但從地理來看,已經不是百年前了。依靠塘泊堤防,三關險固遠勝以往。倒是廣信軍這邊,只有稻田樹木,是邊界上最大的缺口,必然是遼軍主攻的目標!”

有幾個文官變得臉色發白,但武將們大多神色如常。

廣信軍東面是安肅軍,安肅軍的東面則是雄州,霸州。“河北自雄州東際海,多積水,戎人患之,未嘗敢由是路。”這是時人的說法。自從大宋這邊想出了放水開塘以作邊防的策略,“因陂澤之地,瀦水為塞”,壅塞九河中徐、鮑、沙、唐等河流,形成眾多水泊,河泊相連,位於雄州、霸州的瓦橋、益津和淤口三關便有了一條幾近千裏的水上長城。

雖說千裏塘泊現在都是冰凍狀態,可地勢還在,堤壩也在,自是不利沖奔。雖不能說是大軍難渡的天險,可也是夠難熬的。而廣信軍這邊,沒有深闊的河道,只有依靠開辟水稻田來阻敵——就是隔鄰的安肅軍,在其北面還有一條黑蘆堤,那是故燕長城的遺址,能做堤壩擋水,自然比起廣信軍要安全一點——現在水稻土凍得生硬,只靠田邊的溝渠和栽種的榆柳,對遼軍來說,只比過一趟小樹林要方便。比起太宗、真宗的時候,廣信軍的戰略位置已經更加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