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五)(第2/2頁)

也幸虧現在是皇後主持大政,暫時可以不用擔心這樣的詔令砸到自己頭上。

但韓岡可沒打算就此放下心來。

就在桌前,展開紙筆,韓岡開始給王安石寫信:

“亂命不諍,流言不禁,上不諫君,下不安民。敢問平章,平得何章?”

奉命前來的韓中信,瞥了一眼後就張著嘴合不攏。要有多大擔子,才會給擔任平章軍國重事的嶽父寫上這樣的信。

“樞……樞密,真的要送這封信?”

韓中信結結巴巴地問道。雖然他已經得了敇命,但還不是正式的官職,必須要經過朝廷的許可才算正式進入官籍。

現在盡管戰爭還沒有結束,但到了這個階段,已經沒有多少韓中信立功的機會,正好可以回去走一遭,順便送幾封不方便走馬遞的私信。

“我不是說給平章聽!”韓岡不以為然,將信紙折好收起。

他這是要逼王安石表態。

皇帝雖然還算清醒,可已經有了神智惡化的跡象,現在盡管能攔住,如果日後再下亂命為何?縱然還沒有通過兩府,但保不準以後就會有。

未雨綢繆,還是先讓世人明白皇帝已經無力處理政事比較好。

……

六七天過去了,消息想來已經傳到了河東前線。可從福寧殿傳出來的話,在京城中掀起的驚濤駭浪依然未有止歇。

太過驚人的聖諭,使得兩府諸臣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對於市井中的議論,一時間也是聽之任之。

皇帝的心思根本讓人猜不透。

隨著他在病榻上睡臥日久,心思和性格都向人難以理解和揣摩的方向轉變。不過轉變的方向是可以確定的,只會變得更壞,不會變得更好。

王安石不會去奢望他們還能瞞著趙頊多久。謊言無論怎麽編,都是有破綻的,時間這麽久了,想來皇帝已經看破了真相。

人雖然躺著,可心思卻是清醒的,看破了真相,然後下一個無法捉摸的命令,最後鬧得上下不安。

他究竟想做什麽?

多少人考慮過這個問題,當然得到的答案多多少少有些差異。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沒人願意去相信皇帝僅僅是希望奪回故土,才下了這樣的詔令。

在經過了去歲冬至郊祀那風風雨雨的一夜之後,皇帝的心機、城府已經為世人所認同。他的思路必然是九轉十八彎,讓人很難琢磨透。

韓岡在河東的勝利,其實是打開了一扇大門,讓人們了解到了如何去與遼軍作戰。也看到了滅亡遼國的希望。

雖然說絕大多數世人對韓岡的這個勝利並不了解其意義所在,但他們這些執掌天下大政的宰輔,至少都能看透韓岡用兵方略的好處。

大宋的優勢究竟在哪裏,如何利用大宋的優勢來克制遼軍的長處。都是在這個勝利中看到的。

收復幽雲的希望就在眼前,可趙頊的話,現在卻讓人不敢稍動。

封王並非好事,對絕大多數兩府中人來說,這句話沒有任何錯誤。

封了王後,還能指望再留在政府中?軍權、政權、財權肯定都要放棄。

以呂惠卿、韓岡的年紀,會甘心就此養老?養個樂班、造間別墅,以娛天年?

一旦被封王,必為眾矢之的。天子會看著,言官會盯著,一言一行都會被有心人加以解讀。就像狄青當年成為樞密使,而被言官以及更為龐大文官群體視為眼中釘,瘋狂地加以攻擊,以至於英年早逝,讓人不甚痛惜。

以韓岡和呂惠卿的才智,肯定不會去爭那個王爵,他們的路還長得很。等五六十往後還差不多,呂惠卿還不到五旬,而韓岡更是在朝堂上還有三四十年的時間。擁有這樣的未來,會願意被當成囚犯?

但只為國事,王安石就不敢冒險。

國家財計已經支撐不了,而戰爭結束看起來還遙遙無期。

現在不能放棄和談的機會,更不能讓戰爭持續下去。

王安石給韓岡去信,給呂惠卿去信,更聯合韓絳、蔡確,給郭逵下了嚴令,禁止他去幹擾和議,也禁止他去反擊遼境。

戰爭必須終止,趙頊掀起的風浪必須得到停歇。王安石夜不能寐,他只盼望皇帝不要再出難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