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二十五)

“而且他們還缺乏自信。”章惇又說道,“賭賽終究是不登大雅之堂。別看如今的聯賽聲勢浩大,但也只是賺錢的營生,以及打發時間的遊戲。報社根植於此,當然也不敢有狂妄的念頭。”

“……這也是好事。”呂嘉問笑道,“兩家報社的心虛氣短,正是背後無人指使的明證。之前可是有人猜韓玉昆也在其中呢。”

“我倒是沒這麽想過。齊雲總社也罷,賽馬總社也罷,都已經變得太大了,誰也控制不住的。”

小孩子耍不動大錘。各自控制蹴鞠、賽馬兩大聯賽的兩家總社,早已規模龐大。每年選舉會首,都會有數百人來參加投票。兩大聯賽都是從關西發軔,跟韓岡有脫不清的幹系。可有韓岡做靠山的棉行行會,如今在兩大總社中也只是一個普通成員罷了。

“兩家報社背後是兩家總社,而不是哪一家宗親或是勛貴。如此龐大的團體,的確沒有哪家能控制得了。”呂嘉問點點頭,又道:“可事前誰能猜得到會變成如今的局面?也許韓玉昆不是沒打過背後操控的主意。只是他並不是當真能掐會算,沒想到兩大聯賽傳到了京城之後再也無法控制了。”

“沒那麽簡單!”

章惇家裏的商號在交州跟韓家的順豐行一起做著生意,順豐行的底蘊他遠比其他人看得要清楚得多。韓岡的性格,他了解得也更為清楚。

呂嘉問說韓岡事先沒有想到蹴鞠和賽馬會發展到現在的規模,可章惇卻覺得韓岡肯定是想到了。只是韓岡從沒想過去控制,他的目的似乎只是結善緣。留份人情。順豐行和棉行行會如此簡單地就在京城站穩了腳跟,便是韓岡做事方法的功勞。

韓岡這個人性格極為現實,做事也極有分寸,而且他最擅長的便是讓利於人,然後團結起一批人來。在陜西,他把棉紡技術公諸於眾,在交州,他將白糖技術與人分享。沒有他的慷慨,河湟、交州都不可能有現在的繁榮。

但韓岡放棄了一家獨享的利益,得到的回報卻更多。若是他敝帚自珍,順豐行永遠也不會有現在的規模。論起心胸和遠見,能讓章惇佩服的人,在這世上其實是鳳毛麟角,而韓岡倒是其中之一。

話在章惇的腦中一閃而過,卻沒說出來,順著呂嘉問的口氣:“說的也是,又不當真是藥王弟子,掐指一算的本事韓玉昆是沒有的。誰也控制不了的兩家會社,不需要擔心太多。有朝廷在,肯定能控制……只是反過來說,為何禦史台都只敢在小事上做文章?不能斷了報社的根?”

原本報社中負責撰稿和整理文稿的人,被編修、編校、修撰什麽的一通亂叫。然後給憤怒的禦史們參了一本,說是編修、修撰乃是官名,朝廷名爵豈容白身玷汙,而且還是數得著的清貴之職。最後兩家報社不得以,也不知是誰想出了個編輯的名號來,全都改了。

在民間,很多人都不直禦史台的做法。去外面店裏吃飯,哪家店裏不是道一聲官人、員外的。有本事把七十二家正店都參上一本。

“自然動不了。皇後都愛看。除非報社犯了大錯,否則皇後不理會禦史台的話,台諫官怎麽跳都沒用。”呂嘉問忽然眯起了眼睛,想到了什麽:“子厚今日邀我過府,可是想說報社已難禁。現在只是畏於禦史台積威,所以還不敢亂說亂動。等再過段時日,膽子大起來,可就是敢胡說八道了。”

以呂嘉問所知。皇後現如今天天都要看報,已是信之不疑了。就是換了皇帝上來,也不會拒絕另一個了解下情的渠道。相信民間流言的人們永遠都比相信朝廷辟謠的要多。朝廷出面辦報,絕不可能像兩份快報一樣將聲音傳給千萬人。這的確是個大威脅。

章惇搖搖頭:“不是。朝廷有刀,光有嘴皮子是沒用的。何況報社後面都是富貴人家,又令出多頭,就是有人起了異心,內部就會壓下去。朝廷只要注意監察就可以了。”

“……那是要我提醒平章要小心西京。現在他們還沒學,等學會了,立刻就能派上用場了。”

“也不是。文、呂、馬之輩,只在洛陽辦報,話只對洛陽城說,那是一點用都沒有。東京城才是天下至中。”章惇冷笑著:“但他們的報紙卻賣不到東京城來。來多少,就會被燒多少!沒看《每日新聞》最後是什麽結果,還有過去的那些小報,如今都沒了蹤影。”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不論過去有多少聯系,當洛陽的人想要把手伸入開封,在京城貴胄的眼中,就是來搶錢的。

呂嘉問越來越搞不懂了:“那子厚你請我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說的是遼國的風土風物,又不是大宋的內情,何須擔憂。’‘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可好色者又不如好利者。越多人對有意於遼國,日後征北,就有越多的豪傑謀士紛紛來投。’”章惇問呂嘉問,“望之可知這兩段話是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