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關道(六)

“遼國此時絕不可能攻打高麗。”

“這必是謊報誤傳。剛剛結束的那場戰爭,無論宋遼都是元氣大傷,哪裏還有可能再動刀兵?”

“遼人雖兇蠻,卻也不是傻子。耶律乙辛更是狡詐狠愎。怎麽會不顧國力耗竭,而強取高麗?即便要出兵,也該選擇在冬日。至少能讓戰馬好生的休養一番才是。”

“此外從遼人入寇高麗,再到派出求援使節渡海而來,就算高麗君臣能當機立斷,當日便發信,可從邊境傳信到開城需要時間,渡海西來同樣需要時間,加起來好歹也要十天半個月。可從登州的奏報中,從遼人開始渡江,到使節抵達,這個時間甚至不及五日!”

“這番道理稍作思量,便能想得通透。”

故而就在兩天前,王安石、韓絳、蔡確、張璪、曾布,還包括章惇、薛向,一眾宰輔都信誓旦旦,於殿庭上嚴辭駁斥了所謂高麗使節帶來的緊急軍情。

最關鍵的,還是因為沒有國書。那位“高麗國使”聲稱是海上遇上風暴給弄丟了。這簡直是笑話了。沒有國書為憑,怎麽證明身份?那一幹詐稱國使來騙取回賜,讓大宋君臣不勝其煩的回鶻商人,他們好歹也會偽造一份國書出來,才敢叩關東來。整件事疑團重重,就是登州知州,也都沒敢把話說死,發來的奏報也僅僅是說其是自稱國使。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僅僅兩天之後,從河北傳來了消息,遼軍已經度過了鴨綠江,正大舉南下。

與此同時,由於一開始就有的疑慮,登州知州暗中遣人對“高麗國使”的隨從進行了盤問,只用了兩天便查出其竟是一名高麗行商。

這一事實,把登州知州給嚇得魂飛膽喪。來自登州的第二份奏報,滿篇都是請罪和自辯的文字。不過也說明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名高麗商人平日往來於東京道和高麗之間,很巧合地發現多達數萬的遼軍正向鴨綠江畔集結,準備過江南下。所以他一邊通知國內,一邊就渡海至登州,偽稱國使,向大宋求援,而且為了能打動朝廷,還故意說尚在鴨綠江北岸的遼軍已經渡江了。

崇政殿上,氣氛凝重仿佛凍結成冰。

任誰都以為遼國會消停一陣,孰料轉頭就去攻打高麗。這件事倒也罷了,但宰輔們的臉丟大了。前一日的報紙上已經刊載了,宰輔們的話也登了上去。心胸再寬廣,也禁不住才兩天便被事實打了臉,而且是公諸於眾。不止一人恙怒於心,只是不便發作。

禦史中丞李清臣在列,三司使呂嘉問同樣在殿中,翰林院中的學士們,中書門下的舍人們,包括蘇頌,皆在崇政殿中。確切地說,是在朝的兩制以上官——所有的重臣都被緊急召入崇政殿,共商高麗之事。

但在公布了這兩封緊急奏報後,殿上便再無一人吭聲。看著被啪啪打腫了臉,說不出話來的兩府諸公,沒人敢多話。

“不意竟是弦高一流的人物。忠信之國,故有忠信之民。”蔡確呵呵幹笑,打破了沉默。只是這話他自己都不信。

兩面稱臣的藩國,哪有半點節操可言?忠信二字,更是不用提的。保不準那個商人的背後,就是高麗國中哪家有勢力的王公,後顧無憂,正好可以搏一個封妻蔭子。

“此人事後自當封賞。只是遼人為何去攻打高麗?”

剛剛經過一場得不償失的戰爭,耶律乙辛至少要幾年的時間來休養生息,整合人心,哪裏有閑空去攻打高麗國?難道他們不怕大宋抄他們的後路?

就算現在事實就在眼前,也還是有很多人覺得匪夷所思。之前宰輔們的判斷在道理上並沒有錯,有問題的是有悖常理的遼國。

“當是遼人有恃無恐。”李清臣挺直了腰,板起的棺材臉全然不見被歐陽修、韓維同聲稱贊的文采風流,“有韓岡為之說,不欲國家生亂,就必須開疆拓土。”

韓岡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至今也沒人能想明白。乍聽起來仿佛是恐嚇。可是遼軍攻高麗的消息確認後,卻像是鼓動遼國對周邊鄰國下手的味道。

終於說出來了。

早就有傳言說,韓岡通過蕭十三與耶律乙辛達成了默契,讓折克行可以肆無忌憚地追殺黑山黨項。蔡確知道,這一流言正是從禦史台中傳出來的。

蘇頌的視線飛快的掃過幾名同僚,最後定在王安石的臉上。

女婿被禦史中丞彈劾,而且是私通敵國,以這個罪名阻其入京,王安石事前可曾想過。

可惜王安石的臉一如既往的黑,外人看不出他內心深處的變化。但向皇後的心情卻顯而易見地變得極壞,“李清臣你是想說韓樞密通遼?!韓樞密指揮大軍,殺得遼人成千上萬,這叫通遼,那要殺多少賊人才是不通遼?你給吾找一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