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關道(六)(第2/2頁)

尖利的聲音幾乎能將屋瓦給震下來,可李清臣夷然不懼,“殿下,私通外國,並非有害於中國。但問題是在於一個‘私’字上。與遼人往來,豈能不予朝廷知曉?且大宋與高麗通好,乃是天子定下的方略,韓岡如今卻唆使遼人攻打高麗,有違聖意。”

沒人會說韓岡有異心。誰那麽說可就是太蠢了。以言辭打動敵國,這是縱橫家的本事。張儀通六國嗎?蘇秦通秦人嗎?韓岡殺了遼賊成千上萬,誰敢說他通遼賣國?構陷功臣哪能這般肆無忌憚,禦史台中也沒人會這般蠢。

現在李清臣指責韓岡,也只是說他越權了。就像範仲淹當年私下裏給元昊去信勸降,又燒了西夏國書,無論是否初心如何,結果如何,事情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這件事傳出去,或許民間會覺得這是韓岡的本事,能禍水東引,堪比蘇張。可真要以朝綱追究,這便是無法容忍的過錯。

如此一來,韓岡通遼的罪名這一回可就坐實了。唆使也好,暗示也好,讓敵國去攻打盟國,怎麽都不可能輕輕放過。那不再是韓岡回不回來的問題了,一旦坐實了罪名,樞密副使便做不得了。便是看在他歷歷戰功的分上,也少不了一個出知大名府,或出知河南府。讓韓岡在外路的京府坐上幾年的冷板凳再說。

好幾些人正幸災樂禍地瞅著王安石。既然這位王平章堅持把自家女婿堵在京外,也就沒什麽人會為韓岡叫屈。日後韓岡回來要報復只會先跟他嶽父過不去,不會有太多精力來顧及他人。

蘇頌冷冷地說道:“只恨寇準、富弼無此罪,以至朝廷一年要給付五十萬銀絹。”

李清臣哼了一聲:“此言差矣!與遼交通,恰如與虎謀皮。就像好人家的子弟被誘進賭場,一開始總會贏,可一旦沉迷進去,便再無翻身之日,直至賠光家業。不說唇亡齒寒,當高麗得知遼人侵攻是為皇宋輔臣指使,日後豈會再親附中國?韓岡此舉,實是得不償失。”

蘇頌一皺眉頭,正要說話。張璪已站出來緩和氣氛,拉著李清臣問道:“不知以中丞之意,韓岡當作如何處置?”

李清臣當即回復:“有範文正故事在,何須勞心多想!”

一直都沒開口的章惇神色陰郁,李清臣話裏話外都把韓岡當成了罪臣。

但要說韓岡通遼,可從頭到尾都沒有確實的證據。誰抓到他的把柄了?只是從韓岡敢放縱折克行一事上推斷出來了,因為高麗被入侵又好像得到了驗證。

但這畢竟不是證據,定不了罪。難道要讓遼人作證不成?或者說,從韓岡身邊的人下手,讓他們出來作證?

韓岡面會張孝傑的時候,章楶全程在場,章惇可以確信,韓岡絕沒有向張孝傑提到高麗半個字。而以韓岡的聰明,也不會私下裏讓人帶信留下字據。雖然還有其他辦法避過章楶等人的耳目又不留下字據,但如此麻煩的手段只為了讓遼國攻高麗,至於嗎?

韓岡也完全沒必要把自己的名聲賭在遼人的信用上。除非構陷,把韓岡身邊人抓過來,否則絕無可能入韓岡以罪。但這樣做的話,且不說能不能成功,可是要跟韓岡結下死仇了。

還是那句話,至於嗎?最終又不能把韓岡怎麽樣,連損兵折將的韓琦、韓絳都能做到宰相,韓岡不過是禍水東引,是為國著想,並非叛國,就算定罪也不知天下會有多少人為他叫屈。

章惇再也耐不住性子,一步跨到殿中,清朗的聲音震動著大殿:“高麗國使雖假,但遼人攻高麗卻是千真萬確。章惇有一事不明,敢問各位,如今的當務之急,究竟是要問韓岡之罪,還是救援高麗?”

崇政殿上又一次恢復寂靜,但沒有多少時候,曾布站了出來。

“殿中諸臣皆不習兵法,無從議論。章樞密亦只於南方立功。以臣之見,欲明遼事,當問呂、韓,臣請殿下召韓岡、呂惠卿回京。”曾布冷然一笑,“既然要問罪韓岡,也得讓其自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