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八)(第2/3頁)

但這麽做的問題也有,而且問題很大。

韓岡做過一定的了解:“唐德宗時宰相楊炎從租庸調改兩稅法,戶稅、丁稅都改錢征收。為了交稅,農民就要賤賣絹帛、谷物或其他產品以交納稅錢。”

“那是市面上錢幣不足的緣故,只要能夠有足夠的錢幣流通於世,必然不會有這樣的結果。”馮從義立刻反駁,可見其下了不少功夫。

“但豐年時又會如何?豐年谷必賤,如果只交糧食,賤一點也就不賣而已,可要折錢繳納又如何?屆時就算多收了三五鬥,在百姓而言也不是好事了。”

“可折變呢?糧折錢,錢折物,折到最後,要繳納的賦稅就翻了幾倍。”

折變是如今的惡政。就是官府將所征實物以等價改征他物,“因一時所需,則變而取之,使其直輕重相當,謂之折變”。可實際上,對百姓來說卻是“納租稅數至或倍其本數”,翻番了!其同樣是逼著百姓將手上的糧食換成錢,甚至其他官府需要的實物。比起一條鞭法更惡劣。

但韓岡不以為然:“禁折變可就容易多了。不能因為長了瘡就把好肉都割掉。”

馮從義的“一條鞭法”,不是現在可以推行的,更不應當由自己來提出。

韓岡即便有一天能夠主持朝政,他的執政方針也將是開源,而不是節流,更不是改變分配方式。

“這終究是大忌。暫時不要想為好。為兄現在還不打算成為眾矢之的。”

馮從義皺著眉,他雖然僅是商人,可年輕人的胸中終究還是有著一顆不甘平淡的心。

韓岡正想再說幾句,下人突然來報,說是章樞密來訪。

馮從義一嘆,不再爭辯,起身先行入內。剛離開,章惇就到了——章惇與韓岡交情非常,有通家之好,他到韓岡這邊,都是直接進門引至書房。

章惇來得雖快,卻只看到了馮從義的背影。瞥了眼桌上還沒來得及收起的杯盞,饒有興致地問道:“可是令表弟,關西有名的馮四官人?在說什麽呢?當不是家常吧。”

“正說如何富國富民呢。”韓岡半開玩笑半認真。

“富國富民?”章惇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起來,“何須如此,只要能夠讓四民各安其業,內不困於病餒,外不害於賊寇……”

“然後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各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韓岡笑著接下去。

“行了,不要背了。”章惇搖搖頭,“待天下大同日,或有斯時。如今,只是空言。”

“不去做當然是空言,但去做呢?終歸能更進一點。”

章惇不以為然,“怎麽做?說說倒容易。”

“夫子所論,不過仁、禮、中三個字。拿來教化百姓,使得人人可以讀書明理。”

“不是仁和禮嗎?”

“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孔子筆削春秋,字寓褒貶,其目的也不過以此為手段,對諸侯的行為進行點評,由此傳達他的觀點。孔子一輩子所想的,就是天下歸仁,通過克己復禮來達到目的。這是在論語中就闡明的關節。

而韓岡則加了個“中”,中庸之道的中。

當年初入京,韓岡就在程顥面前大放厥詞。那個時候,他對儒學的理解的確是太粗淺,失之淺薄。現在雖仍舊比不上程顥、程頤和王安石這樣的大儒,可好歹都讀通了五經,以及十倍於此的傳注,可以用儒學來包裝來自後世的學問,在於大儒們的交往中,可以不再落於下風。

不過若是為了教化萬民,精深了反而無用。書、易難解,詩、禮難明,孔聖之道並不是那麽容易學得通透的。

韓岡並不妄自菲薄,論才智最差也在中上以上,又在書籍和交流對象上有著他人難及的優勢。他都用了十年方才能做到糊弄人,普通人要是想把儒學學通,窮十年之功的結果也不過是小成而已。這個時代,書籍就是一個大問題,而出色的老師更是鳳毛麟角,要不然張載、程顥、程頤也不能聚起那麽多學生來。

而這些事在韓岡看來,是純粹地浪費時間。有那份時間和精力,好歹也能精通一門實用的學問。比如水利,比如財計,比如軍事,比如刑名,都是經世濟用的學問。

韓岡的想法就是將儒學簡單地歸納為“仁為本,禮為用,中為行”。做人做事以仁為本心,而禮則是規則,法律、道德甚至三綱五常之類的都可以當框子裝進去。而中,就是做人做事要秉持中庸之道。知道這些就夠了。

教授於人道理越簡單越好。剩下的時間,就可以去學那些經世濟用的實學。這樣也能吸引更多的人來學,對於推廣教育有著極大的好處。

章惇很早就知道了韓岡的想法,但他一直不以為然,現在也不過是重復過去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