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二十三)(第2/2頁)

韓岡又專注地看了一陣病榻上的天子,依然是昏睡。再轉頭回來時,仍然不是問太醫雷簡,而是繼續追問趙官家身邊的內侍了。盯著楊戩的眼神顯然更為犀利,甚至可以說是兇厲。

“官家這半年多來,有經常坐起來嗎?!”

楊戩身子顫了顫,可能是被韓岡的眼神嚇到了,“都是躺靠著。”他小聲道。眯起眼睛努力回憶著,指著寢殿一角的搖椅,“大多數就在上面。只有很少的幾次坐起來過。”

“之前有過幾次?”韓岡立刻追問,“究竟是多少次?”

“有過好幾次,每次都有快一刻鐘。”楊戩擡起頭,飛快地答道。

“一刻鐘啊……”韓岡感慨良久,然後問雷簡,“知道怎麽回事了?”

雷簡點點頭:“官家久臥氣弱,坐得時間一長,就有了問題。”

向皇後握緊了天子的手,問道:“什麽問題?”

“官家在躺椅上,其實也是半靠半躺,幾乎沒有完完全全坐著,又是很長時間的情況。今天一上經筵,身子骨一下適應不了,畢竟是卒中。”

“就這麽簡單?”向皇後聲音虛弱地問道。

“官家的身體其實已經很虛弱了,現在都是在勉力支撐。”

“而且也不是簡單的事。為了知道一點答案,不知用了多少人去尋找,解剖了多少屍骸。”韓岡說道。

向皇後疑惑起來,“解剖?屍骸?”

“是河東的事。”韓岡解釋道:“河東的戰地醫院將俘虜的屍體解剖了許多,再加上牛羊。殿下也許不知道,河東的醫院內的醫工,已經可以把臨盆的母羊肚子給剖開,將裏面的胎羔放出來,再將創口給縫合上。七例之中往往能成功一例。再練習一段時間,成功的幾率會更高,甚至高到用在難產的孕婦身上。也許再過些年,就徹底不用擔心難產,還有腹中突發的惡疾。”

“這不就是華佗了嗎?”向皇後驚訝道。

“現在哪裏有華佗?只能靠多學多練。練得熟能生巧,也就不需要華佗了。”韓岡搖搖頭。

“雷簡,官家的病情是怎麽回事?”沉默了很久的王安石開口問道。

“經過解剖之後,現在已經確定了卒中的病源,更重要的是為何發病。頭腦是六陽所會之地,坐立行走,說話思考,都要靠頭顱中的大腦。而卒中,確切地說應該是腦卒中,都是腦中的血脈破裂,就像是洪水泛濫一樣,傷了頭腦。”

“這樣啊。”皇後輕聲念叨著。

“血如流水,其性潤下。如果沒有心臟不斷跳動,將血壓倒頭腦中去,人身上的那些血液,早就因為自重,落到了腳踝上。長時間下蹲之後,猛然站起身,都會少不了一陣暈眩,這就是血行不足的緣故。官家這一回病發,很有可能就是血行不足的緣故。”

雷簡的回答,大半來自河東戰地醫院總結的文章。其所說的這些發現,在很大程度上,都有韓岡的作用在裏面。沒有韓岡的指揮,河東的醫院如何會去解剖人體,就是動物也不會。而那些總結,也是在韓岡的指點下進行的。

前線上的戰地醫院,其中的醫工都是厚生司借調了太醫局的人手派遣出去。從醫術和藥物,前方後方相互溝通緊密,保持著極為密切的交流活動。新的醫療手段,新的藥材藥方,接二連三地出現於世。雖然還沒有發行內部期刊,但河東戰地醫院的醫療總結,那一篇篇論文,全都集結成冊,發回京城的太醫局來。

“那官家日後還能外出嗎?”王安石插話問的道。

“如果陛下禦體稍和,出去曬曬太陽就沒有關系了。”

雷簡看著說得和氣,其實已經給了一個性質很嚴重的回答。他的話可以說是蓋棺論定,好像是天子的病發,就是之前強行開設經筵的緣故。如果沒有這一場經筵,就不會有趙頊的發病。

雷簡在韓岡面前,雖說有交情,其實還是很有幾分畏懼。但他這一回被找來治療趙頊,並不是順著韓岡的口風說話,而是依據太醫局內部流傳的文章來述說病情。

兩次都是在接見外臣的時候發病,趙頊的禁足令,這一回可以安安生生地發下來了。從今以後,他就別想再上殿半步。

“官家,官家醒了。”一名宮女輕呼著。

所有人都看見了,趙頊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睜了開來。

韓岡迎上了趙頊略嫌迷茫的視線,露出了一個誠摯的微笑,“陛下!可還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