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二十六)

“早作打算?”向皇後慘然而笑,“吾哪裏敢!”

蔡確一驚,發現自己說錯話了。不過也來不及悔改,只見皇後冷笑著,“不過是經筵上不讓他丟人,就換了個皇後害我,要是早作打算,還不知會寫什麽!”

見皇後又有激動起來的樣子,蔡確連忙叫著,“殿下,殿下!還請息怒,還請息怒!”

皇後哪裏理會他:“結發十幾年,吾何曾負過他趙仲鍼。寫什麽皇後害我,相公樞密都在這裏,幹脆明說吾哪裏失德,廢了吾這皇後好了!做著也受氣!”

蔡確向曾布、韓岡使眼色,他這個宰相手忙腳亂,曾、韓兩人倒好,坐在一邊看熱鬧。

“殿下。”韓岡起身勸到,“殿下的辛苦,臣等都看在眼裏。殿下的功績,天下臣民也都看在眼裏。今日之事,是天子失心,非是殿下失德。世間自會有公論。”

曾布也接上去勸著:“當年仁宗皇帝也曾經失心,上殿大喊慈聖和張茂則要謀反,但哪個朝臣不知,這是仁宗病糊塗了。張茂則至今猶在宮中,慈聖之德更是為後世垂範。豈會有人糊塗到不知是非的地步?”

“這半年,吾勞心勞力,天天都在擔心受怕,為的什麽?還不是為他趙家!”

“幸得殿下,遼賊入寇,國家方能得保全,否則河北必然糜爛,河東也難挽救。這件事陛下雖不知道,但天下又有誰不知。”

皇後哭訴了一陣,好不容易在三名宰輔的勸說下,抽抽噎噎的,終於算是平復下來。

只是片刻,蔡確和曾布就急出了滿頭汗,坐下來後相顧無言,跟婦人說話真是累。

向皇後呼吸漸漸平穩了,拿著手巾擦了擦眼,問韓岡道,“樞密,接下來該怎麽辦?”

“殿下,以臣之見,還是盡快招平章和兩府宰執都入宮。”韓岡將方才蔡確說的早作打算拋到了腦後,不把人召集起來,怎麽打算?

“韓樞密,此事不能操之過急。”

曾布表示反對,沒開口的蔡確也輕輕地點了點頭。

韓岡雙眉一揚:“如何不急?天子突發心疾,怎麽能不盡快通知各家宰輔?這豈不是要隔絕中外?!”

曾布哪裏想到韓岡隨手就栽了自己一個隔絕中外的罪名,他只是擔心深夜招宰輔入宮會驚動京城,當然他也是不打算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韓岡一句話將他氣得七竅生煙,皇後對韓岡的信任顯而易見,韓岡話說得這麽重,“韓樞密是急著要讓天子內禪嗎。”

韓岡沉下臉:“韓岡可是有半字說內禪?參政如何以不實之罪汙我?!”

“有與無,樞密心中自知!”

韓岡倒是不氣了,心平氣和地問:“就是周興與來俊臣,想要入人以罪,也得先弄個大甕放在火上。參政倒好,有罪無罪,要我心中自知。不知參政在外知軍州數年,都是這般斷案的?”

“玉昆,不要置氣。”蔡確來勸和,“子宣參政只是口誤,並非真意如此。通知介甫平章、子華相公他們是應該,但也要防著人心動蕩。”

韓岡霍然而起,“相公!秘而不發,正是人心動蕩的原因所在!”

在韓岡眼中,今夜陪同宿衛的兩人,一個蔡確、一個曾布,都是不能相信的,就是王安石也比他們更可信任。從曾布的態度上看,他很有可能想趁這個機會提出內禪,否則他不會這麽抵觸招宰輔入宮的提議?攻擊自己的借口也是用了內禪,可見他心中至少盤算過,所以才脫口而出。

“玉昆。皇城大門夜不輕開,現在派出內侍、班直去傳話,京城軍民恐怕不免會胡思亂想。”

韓岡根本就不理會蔡確在說什麽。他要坐實趙頊已經發瘋的消息,只有將宰輔們盡快招入宮中。要是明天上朝後才讓王安石、韓絳他們知曉,心中有了疙瘩,問題可就大了。單是為韓琦拋下自己,單獨逼迫曹太皇撤簾一事,富弼就記恨了一輩子。韓岡並不懷疑,一旦給了蔡確和曾布機會,讓他們說服皇後,今夜就內禪太子,明天之後,自己會不會被其他輔臣恨之入骨。

而最重要的。宰輔漏夜入宮,京城上下今夜不知有多少人難以入眠,等明天,天子發病的消息傳出去,人人恍然大悟,事情就坐實了。他早就有了定策之功,就算今天擁立太子,也不會增加多少功勞,反倒是當初沒有參加進來的蔡確、曾布最盼望這個機會。

皇後現在氣得發狠,很有可能被蔡確和曾布說動,韓岡是寧可當場翻臉,也要讓皇後下詔將王安石、章惇他們給召進來。

韓岡就站著,也不繼續反駁,只是沖門口看了一眼,又點點頭。巡視宮掖的王中正就在那裏,全副披掛,就是一副武將的打扮。

王中正一句話不說,低眉順目,站在門後仿佛門神一般。但韓岡沖他點頭,王中正就仿佛從雕像變回了人,重新有了生氣,同樣點頭,回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