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二十七)(第2/2頁)

而皇帝的死,在大多數人的心目中,最多也只是嘆一句“終於走了”。

說是君父,可當真能當父親看嗎?怎麽可能能做到如喪考妣?

在梓宮前嚎上兩聲就已經很給面子了。最多也只能學西晉羊志,對著殷貴妃的墳塋自哭亡妻【注1】。

站在宣德門下,章惇覺得,他現在要考慮的,是接下來自己的定位了。

……

王安石感覺將這輩子還剩下的吃驚都用到了這一樁案子上。

一張紙條還在宰輔們手中傳遞。而宰輔們臉上的表情,也隨著紙條到手,而變得冰冷起來。

天子沒有繼續昏睡,更沒有就此遠離塵囂,他一清醒就開始在沙盤上寫字,一點也看不出他剛剛從昏迷中走了出來。

這是好事,可是並不值得王安石為他高興。

畢竟以趙頊現在的表現,已經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了。

天子醒過來是樁喜事,但第一句寫下來的話,就是“皇後害我”。

這基本上就是一個誤解,可是這也確定了天子對皇後的成見已經根深蒂固。

如此一來,這就讓王安石,必須在天子和皇後之間做出一個選擇。

不僅僅是王安石,所有的臣子都必須做一個選擇,究竟是支持皇後,還是站在天子這一邊。

“內禪。”蔡確當先表明自己的意見:“官家的病情現在很明顯,以他現在的情況,也只能做太上皇了。”

“太子才六歲,可以即位嗎?”張璪反問。

曾布回復道:“又不是讓太子主政,依然是皇後垂簾。如章獻明肅待仁宗。”

“本朝並無太上皇例,這第一次怎麽做?”薛向出言質問。

“先讓太子登基,其他事,什麽時候都可以去做。”

“這像什麽,哪有這樣的做法!”

宰輔們聚在一起議論著,韓岡雖在其中,卻不曾開口。正如很多人都知道的,他不需要再賣氣力,相反的,可以坐著看別人辛辛苦苦去尋找機會。

楊戩探頭進來,小聲道:“平章,列位相公,官家醒了!”

爭議戛然而止。

天子雖然在他們心目中離死不遠,甚至已經死亡,可實際上趙頊醒來,宰輔們還是多想聽一聽趙頊還有什麽話要說。

“是、朕、不、是”。

趙頊就在沙盤上,寫下了讓人心驚肉跳的文字。

這算什麽?想要重新做人不成?

韓岡瞥眼看著趙頊,這時候示弱,向著皇後道歉,其中有多少是屬於心機,又有多少是對失去一切的恐懼。

韓岡無動於衷,趙頊的問題不是一份罪己詔就能解決。最大的問題是朝臣們對其不再有信心。

之前就算是經歷過一次中風,趙頊依然能保證朝政的順利運行。這是趙頊加上宰輔的功勞,但現在趙頊已經不能讓宰輔們再對他的吩咐言聽計從。每一名宰輔,在接到他的詔書後,第一個念頭是想要確定真偽,以及皇後對此的態度。

趙頊對此還沒有清醒的認識,但朝臣們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曾布上前半步,“陛下禦體違和多日,今又疾作,為防萬一,還請陛下下詔傳位於太子。”

“我、無、事。”

皇帝在臣子面前,少有用我做自稱,只有尋常面對家人,才會用一用。現在這是真的急怒在心,什麽都不管不顧了。

可正是這般模樣,讓群臣對其再無一絲畏懼。

蔡確就在床榻邊跪了下來,“陛下,當以天下為重啊!”

有蔡確領頭,其他宰輔們過去叩頭,“陛下,請以天下為重!”

趙頊閉著眼睛不理會。

王安石早就躲到了外殿內,不想與趙頊打照面,向皇後更是沒再出面,而是守在偏殿中。

韓岡阻止了想要進一步規勸趙頊的蔡確:“當真想氣壞天子?”

直接給趙頊灌下了醫生摻了罌粟的湯藥,趙頊根本無力反抗,很快又再次睡去。

“到底怎麽辦?”好幾位宰輔心中都纏繞著這個問題。怎麽辦才能順利地讓天子退位,並將還是小孩子的太子頂上來。

他們得到了答案,一切都要先說服皇後主動出面。

“殿下?”

“你們找官家,不要找吾。”向皇後避之唯恐不及。

“殿下,可知何事為重?!”

皇後是小君,但小君亦是君。現如今垂簾聽政,行事就必須將天下放在最前面。

“殿下,當以國事為重!”